第4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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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入门槛,他便将霁华横于二位兄长面前,炫耀傲娇的道:“大哥,二哥,大帅太够意思了,居然封我为上将军,还夸我骁勇善战,天神下凡,就说嘛,以我的能耐,身居副将多屈才?这上将军之位,绰绰有余!”
薛耀与沈智舟望着那雕刻虎豹扑食纹理的墨色长剑,这是柄执掌燕云所有将领生杀大权的尚方宝剑,是先皇御赐,裴炎兴常年挂于腰侧的配剑,而今却给了六弟……
沈智舟快速转动着脑筋,将怀揣于胸的金钥匙掏出来,这是武库与粮仓的密钥,大帅给他,是命他执掌粮仓与武库。
二哥的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眯成了一条缝,徐霄摸不准是个什么意思,他被封上将军,不是该开心吗?怎会露出如此古怪表情,捉摸不透,他与大哥一起望着二哥那双狭长狡诈的狐狸眼,薛耀默默将玉匣中的那枚虎符取出来。
三兄弟凑在一块,都在琢磨,深不可测攻于算计的大帅,将燕云所有的实权,交付于他们兄弟三人,是个什么意思呢?
沈智舟脸上,洋溢着沉重且深不可测的压抑神色,虎符、霁华、金钥匙三者,代表大元帅在燕云全部的权势,眼下,都分别赐于他们兄弟三人。
大哥曾被他下狱审讯,本是冲着要大哥命去的摧残折磨。
恰巧,阿娇儿又被他纳为夫人,掌握在他的手中。
徐霄与薛耀都望着沈智舟那摸须长叹,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他压低溪水般涓涓流淌的好听嗓子,淡定道:“或许,大帅是装疯。”
“什、什么…”徐霄断然不信,他摆了摆手坚定道:“不可能!他的疯病,十年了,要是装疯,谁会装得了十年之久。”
薛耀摸着下巴鹰眸犀利,陷入沉思:“那便是,有时候是真疯,有时候是…”
“是假疯!大帅最爱于大雪夜发疯,那是裴家军五十万英烈战死殉国的日子,他是假借在大雪夜发疯,要借机害死我们的大哥,打压咱兄弟六人的势力,他是真动了杀心。”沈智舟老谋深算,将羽毛扇往桌上重重一击。
薛耀的唇颤了颤,转动脑筋,接过话口:“阿娇儿去求他,正中下怀,让他改变了对策。”
“是啊,我们兄弟五人,同仇敌忾,可是他的得力干将,尤其是五弟,那可是当朝状元,他的才华,与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及,不可或缺。”沈智舟摸须:“他得提防打压着我们兄弟六人,也要重用。”
“雪夜那晚…”徐霄一拍大腿,生锈的脑壳终于开窍:“大帅原是想杀了大哥,威震咱们兄弟五人,后来,瞧见了阿娇儿,觉得折损了大哥这么员猛将,着实可惜。”
“他便将计就计,封阿娇儿做了夫人,置于身侧,威胁咱们兄弟六人。”薛耀也跟着两位兄弟的思维走:“以阿娇儿要挟,咱们哥六个,但凡那个不听话,或者,怀有二心,图谋不轨…”
沈智舟做了个杀的动作,眼里闪过阴沉与狠辣,口吻不善且冰凉刺骨:“他便杀了小妹,在慢慢的折腾咱们。”
徐霄素日对大帅最为信任,将他当做知己兄弟,还与他打趣,说要义结金兰,私底下,也唤他声哥哥,而今,跟着兄长们的思路分析下来,他惊得遍体生寒,很是忧心小妹,说话都结巴:“那、说白了,咱们六兄弟,终其一生,都得给他卖命,否则,小妹必死无疑了?”
“奶奶的!”徐霄忍不住骂娘,一拍大腿,气急败坏:“真他娘的狠,不干人事!亏我拿他当兄弟,他要杀我大哥,还拿捏着小妹威胁,真是个狠角色,我徐霄,居然对他掏心掏肺,当真是看走了眼。”
沈智舟长叹一声,拿羽扇给六弟快速扇着降温,安慰他道:“六弟呀,咱们五哥弟,对他是个威胁,又是得力干将,这叫君臣不疑,帝王之道,或许,这是咱们兄弟最好的结局。”
“小妹在手,于他,于我们而言,心里都有杆秤。”大帅得了心安,没了猜忌,才放心将燕云交付于他们三兄弟之手。
而他们兄弟六人,为了小妹,也尽忠职守,绝无二心,只要谁都不越雷池,求个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还是可以的,沈智舟摸须长叹,一双狐狸眼慢慢张开,心思缜密的想着。
翌日晨早,蓝天白云,粉日升升,延绵不绝的冰山崎岖陡峭,天梯似的直插云霄,雪雁于祁连山脉脚下展翅高飞,地面上,积雪化开,潺潺流水涓涓流淌着,清澈见底,叮咚叮咚的声响,惹得韩娇驻足观望。
她此刻,着身粉袄白裙,外披白毛红斗篷,与一身月白圆领袍服的裴炎兴站在一块,形成一道靓丽如画的风景,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惜,那小子不是个好鸟,心思歹毒攻于心计,他那娇怯软脾气的妹妹,在他手中,铁定被往死了欺负,徐霄想着,气不打一处来,甩脸色的撇过头去。
察觉到徐霄怨怼气恼的表情,裴炎兴展露笑颜,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六球儿,怎么,哥要走,舍不得,做这副模样?”
六球儿是大帅给徐霄起的绰号,整日沉溺于吃总是觉着饿得慌,力大无穷好勇斗狠,打起仗来如个圆滚滚的铁球般压在敌将身上,都快把他们坐成肉饼,大帅瞧着好玩,家中排行老六,便唤他六球儿。
徐霄觉着肩膀微沉,大帅搭于他肩上的那只手力道又重了几分,他是个不会拐弯的直肠子,有啥说啥,牛眼微瞪,将大帅给推开,气的脸上的横肉抖了三抖:“谁舍不得你走,亏我拿你当兄弟,掏心掏肺,十年多的情谊,俺为你挡了无数次明刀暗枪,你居然…”
“六弟!”
“六弟!”
薛耀与沈智舟齐齐高呼呵斥,拿白眼瞪着心直口快又不懂事的六弟,私底下达成的协议,摊在明面上多不好看,在说,小妹已经是他的人了,此刻让她知晓,她只是大帅意料之中的一步好棋,该有多伤心难过。
晓得鲁莽无知又胆大包天的性格顶撞了大帅,徐霄闷哼一声撇过头去,他就是觉着憋屈,气不过。
大伙原以为大帅会发怒,六球儿当着如此多的人给他甩脸色难看,多落面子。
没曾想,裴炎兴只是笑了笑,他对六球儿与旁人不同,便是喜爱六球儿这副心口如一的直肠脾性,以及对他的赤胆忠心与真挚情谊,将双手放于徐霄的肩膀上,又重重的拍了几下:“六球儿,好兄弟。”
“你不是,总想跟我义结金兰,叫我声哥哥,今天,想叫便叫吧,这一走,说不准,此生就见不上面了。”他脸色沉重,眼里溢满不舍与悲怆。
给昔日的好兄弟六球儿整理一番衣领,裴炎兴附身,凑于耳边对徐霄道:“别怪哥哥,审时度势,无奈之举,这一走,可真的就回不来了,到时候,这燕云,就是六球儿的天下了,怎么样,开心吗?”
他说完,六球儿的眼眶就湿了,猛地想起来,这么些年,是大帅帮衬匡扶着他们哥五个坐到了而今的位置。
临走前,也着实不必将燕云所有实权交付于他们兄弟三人,或许,他还在考虑,这一走,怕他们兄弟三人无法立足于燕云,会受到老部将的残害欺压。
这十年来,他们兄弟三人,以鹰击长空的神速建功立业,功勋卓著,妒忌的人不在少数,大帅一走,该倒戈针对他们兄弟三人了。
眼下,帅印、霁华、粮草武库钥匙都掌控于三兄弟手中,谁胆敢放肆,砍了就是。
大帅临走之际,还在替六球儿谋划,徐霄被方才的那番话,说的心里难受,头低低的,不自禁有些泪目。
裴炎兴还在与大哥二哥攀谈,叮嘱他们燕云与捍卫边疆的琐事,徐霄突兀的落下泪来。
七尺男儿,体态肥硕如小山,哇的一声哭出来,猛地扑在裴炎兴的怀中哽咽着喊:“哥哥,你、你会回来的,到时候,您在教六球儿骑马射箭,掏鸟窝,打山鸡,您一定会回来的…”
这么大人了,还如此失态,六弟此举,令薛耀与沈智舟也极其动容,大帅是算计了他们兄弟,但凭良心而论,燕云交付于他们兄弟三人,他带走小妹,图个心安,也在情理之中。
“大帅!”
“大帅…”
“你要走,尔等舍不得您啊…”
“是啊,您走了,北周来犯,何人来捍卫咱们大梁的边疆呐。”
“大帅!”
一堆老将军们单膝跪地声泪俱下的抱团哭成一片,霎时间,气氛陡然变得悲伤,将士们皆垂头默哀,如丧考妣,口里声声喊着:“大帅,您不要走,尔等舍不得您呐大帅!”
韩娇在边上看着,也小声的抽泣啼哭了起来。
她整日坐于闺中,替哥哥们缝缝补补,读书写字,熬汤煎药。
无聊了便四处逛逛,看孤雁南飞,长河落日,候鸟迁徙,对外头的世界,韩娇一无所知而又陌生迷茫,本就乖顺温柔的她,此刻背着个包裹,望着哥哥们,一副愁眉苦脸依依不舍的模样。
“阿娇儿…”
“阿娇儿。”
“阿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