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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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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余年前,坪州梁氏主家长房正室生有一对双胞胎姐妹。一右脖颈有暗红色胎记,任稳婆怎么拍打屁股也不哭喊出声的是姐姐;一通体白皙似玉,能聚灵者,是妹妹。

    梁氏上次出现修者已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主家当即设宴庆贺。宴中忽有高僧登门拜访,赠姐妹二人小字。

    一为怀瑾,一为握瑜。

    怀瑾握瑜一母同胞,自小相伴,性情却大为不同。姐姐喜静,身体孱弱,常常闭门不出;妹妹好动,自三岁时便拜入白玉盟的六出真人门下修行,时常离家在外。但只要妹妹在家时,二人便黏糊在一起,形影不离。外人常道血浓于水,时间和距离也无法斩断姐妹之间的情分。

    梁怀瑾从出生起身子骨便较寻常的孩子弱,妹妹梁握瑜都能跑起来的时候,她连爬都晃晃悠悠。

    孟朝建立之后大兴佛法,寺庙一间一间在广袤的土地上伫立起来。上至宫中贵人世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信佛者众多。

    梁怀瑾常随母亲和姨娘们所生的弟弟妹妹出入佛寺,为整个梁氏祈福,为不常归家的妹妹祈福,也为自己祈福。

    梁怀瑾做人时为数不多的记忆就包括寺庙的老主持抚摸过她头顶的手,那双手刻有映照着岁月斑驳的掌纹,带着能令人静心的力量。

    后来梁怀瑾的身体状况持续恶化,在父亲从宫中请来的御医都说药石无医的时候,那个曾在她们出生时来到宴席上赠予小字的高僧又来了。

    父亲说是高僧的那个人不过才是及冠的年岁,一直闭合着双目,眉间有桃花状的花钿,好看到近乎带上了丝妖气。

    梁怀瑾那时候不过才十岁,个子不高。年轻的和尚稍稍弯下了腰,手掌悬停在她的面颊旁。

    “真可怜。”

    和尚的手掌如玉石雕刻而成,好似不是人手。干净的掌纹上附着几圈念珠,红色的穗卷着雪屑在空中漂浮。

    枰州无四季,终年积雪不化。梁怀瑾仅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和妹妹归家时才会踏出闺房的门。随后而至的母亲向父亲和和尚问候之后,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半是责备半是担忧数落着她怎能不穿厚些就跑了出去。梁怀瑾嗯嗯啊啊应着,她回头看去,和尚穿着白色的棉质僧袍,仿佛融进了从天空飘落下的雪花里。

    也不知道大人之间是怎么谈的,那天之后,和尚便能随意进出内院,她也得常常去家里的小佛堂聆听和尚的诵经。

    “你想去天柱吗?”

    这四年她长大了不少,也快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可这和尚似乎还是四年前的模样。

    天柱位于这片大陆的西部柱州,是白玉盟总部设立的地方,也是妹妹梁握瑜修行的地方。

    你想去天柱吗?

    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式,可却带有不同的含义。梁怀瑾没问和尚他是带着哪种含义问的这个问题,颤了颤睫毛,嗯了一声。

    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惊动家里的任何人。

    也许这就是修者吧,梁怀瑾不知道和尚是怎么做到的,她只是抓住和尚手里的念珠,闭上眼睛,再一睁眼,就到了天柱的半山腰。

    白玉盟位于天柱之巅,本也该是终年积雪不化,但总部坐落之处却是绿茵如盖、鸟语花香。这是梁怀瑾第一次感受到除冬以外的季节。

    “不必如此稀奇,用个小法器,恒定住温度,梁府也可以一直都是春夏。”

    和尚的语调一直都很平缓,但梁怀瑾总能从其中探听到他皮囊下的冷傲。梁怀瑾没回话,只是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和尚也不在意梁怀瑾回不回话,让梁怀瑾重新拽住他手上的念珠,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白玉盟。柱州紧靠西域,因此当地人连同白玉盟总部的人皆以胡服作为日常穿着。

    白玉盟作为武林中由数个极具威信的门派组成的执法部门并不具有单独招生的资格,只是梁握瑜的师父津天渡的渡主六出真人常年在此修炼,因而梁握瑜便在此修习了。

    “我们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梁怀瑾一边贪婪地看着白玉盟内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一边又心跳如雷。

    “六出真人在一年前闭关了,没个数十年出不来。除了他之外,目前这里应该没有人能发现我们。”和尚说。

    梁握瑜的身条抽得很快,穿着胡服,她不似梁怀瑾经常来往的那几个闺中小姐开始让身边的梳头丫头给自己编好看的发髻,而是将头发如男子一般盘在头顶,仅用一根布条绑着。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可为什么她的妹妹似乎更加美丽动人?

    妹妹有着她没有的资质和健康。

    天空之中悬挂着的太阳将本该湛蓝的天空烫到褪色,梁怀瑾眯眼望去,旷阔无垠,跟梁府之上四方的天空一点也不一样。

    梁怀瑾几乎是跟了梁握瑜一天,她从来没有站过那么长时间,小腿发麻并打着颤。

    梁怀瑾跟着梁握瑜进了她的卧房,房内摆设简单朴素,宣纸凌乱地铺散在桌面上,上面随意写了些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字。

    梁怀瑾的视线突然和梁握瑜的视线对上,她微微一怔,瞧着妹妹眼底竖起防备,眉头也皱了起来。梁怀瑾这才意识到自己能被人看见了,而那个和尚却没有现身,不知道在不在屋内。

    像是确认了这是自己的姐姐之后,梁握瑜快步走过去将窗户全部合严。

    “你是怎么进来的?”梁握瑜的表情严肃。

    白玉盟设有护宗法阵,若不是本盟成员或者受到邀请之人,连总部大门都进不来,而供人居住的后方更是连地方都不会让人找到。

    “咱家请来的那位高僧。”梁怀瑾垂下视线,轻声轻气地说。

    屋外的和尚稍稍泄露了一丝气息。

    梁握瑜的表情始终没有舒缓下来,但好歹在掌中聚了灵气热了茶,让梁怀瑾坐了下来。

    “爹爹和娘知道你过来吗?”梁握瑜问道。

    梁怀瑾摇头。

    “你先把茶喝了,暖和一下身子。”梁握瑜说。

    这些年的梁握瑜越发显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之感,和父亲站在一块时,气势也不会被压下去。梁怀瑾很讨厌这种感觉。

    “我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去一次,爹娘偶尔也会过来,你要是想我,下次和爹娘一起来就是了。”梁握瑜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责备之情。

    “他们不会带我出门的。”梁怀瑾说。

    梁握瑜一下子哑了音,沉默了下去。

    “总之,以后不能这么任性。”梁握瑜说。

    到最后和尚现了身,梁握瑜别有深意地看向和尚,道:“这件事我会和爹娘说的。”

    梁怀瑾不知梁握瑜在书信中是怎么和爹娘说的,爹娘又是怎么和和尚说的。总之,在梁握瑜的书信送达之后,梁怀瑾再也没和和尚单独待在一起过。

    女子的嫁衣是从小便要开始自己缝制的,梁怀瑾自己的嫁衣快要缝完了。

    夜半,梁怀瑾没有点起烛火,她不想惊动在门外守夜的婢子,借助月光拿起针线动手开始缝制。不多时,指尖便渗出了一颗血珠。

    梁怀瑾任由血珠不断扩大,然后反手将指腹按在了嫁衣上。

    白玉盟之行后,梁怀瑾常常回忆起那里的绿意盎然。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全部都在她的脑海中一一补足。

    父亲习武,善使剑,常在子女面前炫耀他那把难得的宝剑。枰州梁氏和蕖州宋氏皆以枰居弟子自称,族内重武,女子修习者亦不在少数。梁怀瑾梁握瑜身为正室唯一所出,深得父亲宠爱,便是如此,姐妹二人央求数次,父亲也未曾答应把那柄剑赠予她们。可现在那柄剑却挂在梁握瑜在白玉盟的住所的墙壁上。

    梁握瑜不是剑修,也不善使剑。

    梁怀瑾披上宽大的披风,轻轻推开房门,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迷香,放在婢子的鼻头下停留了一段时间,只身出了院子。

    她的院子离后花园极近。

    梁怀瑾站在后花园中鹅软石铺成的路上,雪落在她的兜帽和肩头,有白色的哈气从她的嘴角溢出。

    “我知道你能听见,出来,我要见你。”

    和尚踏雪而来,如初见那时着了一身白色的僧袍,眉间的桃花花钿颜色愈加浓烈。

    和尚瞧见了梁怀瑾手上攥着的迷香,神色间似笑非笑。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里?”

    “哪里?”

    “白玉盟。”

    “因为你想啊。”

    梁怀瑾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和尚。明明一直在闭合着双目,却好像直直看透了你的心。

    “你为什么说我可怜?”

    和尚歪头。

    “我说!你为什么要说我可怜?”

    天空是雾蒙蒙的黑,雪花片片下落。梁怀瑾罩在披风下的身体冷得止不住颤抖。

    “因为她的一切原本是你的。”和尚温和地笑着回道。

    次年春季,为了梁怀瑾的婚事,梁氏家主连同梁怀瑾梁握瑜俩姐妹共同前往蕖州宋氏。

    到达蕖州的一个月后,梁氏姐妹双双暴毙,死因不明。

    三年后的夏季,蕖州宋氏长房长子与枰州梁氏二房嫡长女议亲完婚。

    -

    梁怀瑾不知道从姜宁也的脖子里冒出的黑雾是什么,但那黑雾本能的让她惧怕,几乎立刻断定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从而迫不得已放出自己的往事企图困他到天明。

    被人窥探到记忆的感觉并不好,梁怀瑾的胃里泛出一阵一阵的恶心。

    天色熹微,可那道无形的屏障却未散去,床上的鸢娘也未有苏醒的迹象。

    梁怀瑾愕然回头,只见白衣红底的男子信步而来。

    在识海中层的楚亦铮合上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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