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沈妧抽回手臂,忙不迭地端起碗盏,埋着头将甜羹一勺一勺送进口中。
祁灿时不时会给她碟子里夹菜,不知他看其他的人眼神是否也如现在这般柔情似水,好似满含爱意,若单看这一刻,倒像是对琴瑟调和的小夫妻,可只有沈妧清楚,他那是在用眼神“凌迟”自己。
晚膳用的憋闷,即便沈妧没心情吃,却也不敢说“没胃口”了,只怕祁灿再借此发作,迁怒旁人。
“后日冬狩,可有兴趣?”
夜里,齐灿抚弄着怀中女人的发丝,声线温柔的在她耳边低语。
沈妧背对着他,沉默片刻,“伤口痛,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祁灿从背后紧紧抱住沈妧,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里,报复般的猛吸了一大口气,想将那沐浴后还残留的淡淡香气沁入肺腑之中。
沈妧本也没指望着他能说什么自己爱听的话,只是低低应了声,便不在说话。
一年之中,北境几乎要被大雪覆盖半年之久,北境人虽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很多时候也难抵这刺骨的寒意。
恐怕人在帐中待得久了,骨头都变得酥软,到时上战场,还如何提的动刀枪。
因此,北境人时常会聚在一起,进深山狩猎,也算是无聊时的消遣。眼瞧着还有一个来月就要入春,这大概是入春前的最后一次冬狩。
今日祁灿营帐的两侧站满了士兵,帐帘也紧紧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士兵将沈妧拦在帐外,说是君上吩咐,若是王后来了,就叫她在外面等着。
“可是我们公主身子弱,怎能经得住这寒风侵袭?”豆蔻替沈妧抱不平,可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士兵,她也只敢低声在嘴里嘟囔,混着呼啸的风声,那士兵好像也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依旧神情严肃的拦着她二人。
“罢了,在这等一会吧。”沈妧紧紧攥着豆蔻的手,她们现在哪还有鸣不平的资本。
寒风也不怜惜美人,直直拍打着沈妧的身躯,掠过垂在她发髻上的双鸾金步摇,发出那聊胜于无的清脆声。
帐中的人似乎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祁灿拾起案上的长弓,缓步走至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男人身前,那男人被两个北境士兵架着,衣衫单薄,上面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齐灿捏起男人的脸,虽被污浊覆盖,却也难掩其俊秀的容貌。
“孤曾说过,会娶她做王后,如今她就在外面,你想见见吗?”祁灿的眼神死死锁着男人,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有用的东西,哪怕只是眨一下眼睫。
男子已然没了还嘴的力气,可当祁灿提到“她”时,男人的嘴角还是不住的抽动了两下。
他果然还是在乎她的吗?
祁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兴奋之余,心底隐约还伴着抑塞之感。
他也察觉到了自己那微妙的变化,前两日得知沈妧为了那中原男子划破自己手臂时,也是这种感觉。
他扯着男人的衣领,不顾那副残躯败体还能否吃得消,只带着胸腔中的怒火,将人拉至帐帘处。他撩起一道不明显的缝隙,将男人按在墙角,低声道:“本来想着让你们见一面,只是你不听话,孤就只能让你远远的看一眼了。”
男人伏在帐帘后,立刻捕捉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阴暗的眸子里倏地有了亮光,女人站得有些远,即便看不清脸,只看那纤弱的身形,他便知道,那是她。
是四年来,自己一直念着的公主。
他躲在暗处注视着女人,北地寒凉,沈妧不停地搓着手心,又不时地将手放在唇边,想用气息暖热自己的手掌。
公主冷了吧,她最怕冷了。
从前在晋朝,每每到了冬日,沈妧都很少踏出寝殿,怀中也总会抱着用来暖手汤婆子,那时他怕公主无聊,便也就陪着她在屋子里吟诗作对。如今,竟要她独自站在这雪地里挨冻。
“妧儿……”
男人哽咽着吐出两个字,虽不清晰,却也被身后的祁灿听个一清二楚。他愤恨地扯着男人的衣领,将人又拽回进大帐内。
谁叫他唤沈妧乳名的?
祁灿胸腔中的怒火更盛,快要抑制不住的喷发出来,沈妧如今是他的妻子,哪怕他不爱沈妧,也不准别的男人如此亲昵的唤着她的乳名。
可很快,那股无名烈火又消散下去,就算是这样又如何,面前这个废人早已没了与自己争抢的能力,不只是那广袤的疆土,也包括沈妧。
这样宽慰自己后,祁灿也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他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拿着那张长弓离开大帐。
豆蔻将沈妧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当中,反复揉搓着,主仆二人在风中站的久了,只能靠这样来取暖。
祁灿迈着大步走到两人身侧,将长弓递给了一旁立着的士兵,他伸出手拉过沈妧,抚了抚她冻的冰凉的脸颊,“冷了?”
沈妧木讷的点了点头,两个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垂着眼睫,看起来有几分惹人怜爱。
祁灿取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沈妧的肩上,那大氅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包裹着沈妧,这感觉就像是从前天冷时,宫人们为自己准备的那碗姜茶,渐渐驱散着她体内的寒气。
不过在沈妧看来,他这举动大概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祁灿掌心向上,将手摊在她跟前,沈妧会意,也毫不犹豫就将手搭在他温热的掌心之中。
营帐内,那个缝隙里幽深的眼仁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至那道倩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猎场外面早已聚集了不少手持弯弓长刀之人,他们个个骑着一匹战马,有说有笑,只等着他们那不守时的君主到场。
“我说,往次冬狩,君上都早早到场,怎的今日人都到齐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君上的影子。”
“‘大哥莫笑二哥’,你小子刚成婚那会,不也日日窝在帐中,不愿同兄弟几个厮混在一处。”
“可别拿我比较,这话若是给君上听了去,不打你我个皮开肉绽,怕是君上都不会消气。”
说话间,几人远远瞧见一身形挺拔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那人怀中似乎还有一娇小的人儿,只是离得远,看的有些不真切。
直到男人驱着马走到人群当中,那几人才从惊愕中缓回神来。
这……怎么出来冬狩,还要将王后带在身侧。
几人心里虽犯着嘀咕,却也不敢当那只“出头鸟”,开口询问缘由,嘴上只是夸赞新王后姿容艳丽,仪态端庄。天知道他们背地里都是如何谈论沈妧这个中原公主的。
“君上今日来迟,可是贪恋新王后美色?”在众多奉承声中,不知从哪传来一欠揍的声音。
这分明就是没将祁灿放在眼里,摆明了要挑衅他,说他是一个只会被美色所诱的君主,也暗讽沈妧就是一个祸国妖姬。
几人齐刷刷地看向声音来源处,见到那声音的主人后,周围的北境人似乎也并没有多惊讶。
那人驱着马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身子挺得笔直,犀利的眼神让沈妧意识到此人的身份应当不简单。旁人在祁灿身前都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唯独这个男子不同,他的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好像这样才能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
祁灿并未被他的话激怒,反倒是恭敬起来,“小叔父爱开侄子的玩笑,可如今侄子不比从前,要处理北境大小事务,总是比不上小叔父这般清闲。”
“小叔父”?沈妧在心底想着,她从前听别人提起过,北境先王有一亲弟,名唤祁楮桉,年纪比祁灿大不了多少。
祁灿的生母是汉人,所以打他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会因血脉而被世人诟病。事实也确是如此,从小,他就因此被其他同龄的孩子们低看一眼,那些人虽不会明着说,可从他们的眼神、态度中都能看得出来,那些人厌恶祁灿。
久而久之,祁灿也认为,母亲有罪,自己也有罪,流着汉人的血,就是有罪。
若不是因此,他断不会被这些人孤立、取笑。
六个月前,先王病重,新王的人选一直迟迟不定。祁灿虽有一血脉纯净的兄长,可他生来就是个病秧子,无法堪当大任,故而那些有权利的臣子们纷纷开始站队同样拥有北境纯正血脉的祁楮桉,只是不知为何,先王最后还是力排众议,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祁灿,并非面前这个狂悖之人。
祁楮桉并没有因为祁灿方才的恭敬而息事宁人,反而火气更盛,“若只是处理这些,就让君上自顾不暇,那不如早早将位置让给贤能之人,毕竟,北境的君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
祁灿那张原本还挂着笑意的脸,霎时就阴沉下来。
“孤自是比不上父王那般权略善战,只是,若是有人敢痴心妄想,觊觎孤的君主位置,“祁灿将眼神落在祁楮桉身上,继续道:“那侄儿必不会心慈手软,就算是先王,也不行。”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不屏气敛息,纷纷收起看热闹的眼神,生怕君上恼怒,牵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