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用换鞋了，别发呆
凌霄欢呼。
“姐姐真棒！你现在都不用自我催眠，就能梦见我梦见的啦！这说明什么，我们的心有灵犀，更加自如了！”
凌灵怔怔地抚着手机屏，她并不像妹妹那么兴奋。
梦里的场景反复映在脑海，那样鲜活，生动，她清楚地记得梦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终于体会到妹妹的感受了，这，的的确确是死者——柳潼歆，生前参加的最后一场舞会。她以柳潼歆的视角目睹了这些片段，宛如一个附着在柳潼歆身上的游魂。虽然还不能梦到言语对话，但柳潼歆面对不同人物时的细微情绪，她已体会得到。
明亮的日光透过玻璃洒上脸庞。凌灵下意识地眯眼，忽然想到了楼下的卫骐。他，还在苦苦地等着召唤呢！
拨打卫骐的手机，接通一声后听筒便传来了沙哑的声音：“怎么样？”
透着浓重的疲惫，像是刚从酣眠中惊醒。昨天晚上，她好歹在自己家里踏踏实实睡了几小时，他却在车子里度过。
她俯瞰楼下，寒风中岿然不动的帕萨特黑色车顶，想起审讯时卫骐的样子。
虽然还是那千年不变的冷酷和叫人咬牙切齿的刻板，细细琢磨，他其实已经尽己所能地不让她难堪了，更不用说为了她的安全，在奔波了上半夜的情况下，又在车里闷了下半夜。
不知不觉，她放柔了语气：“卫骐，我梦到了，一些人。在牡丹苑的舞会上。”
黑色帕萨特的门开了。卫骐一步跨出，站在车旁，随即抬头望了过来。
凌灵推开了窗子。离那么远，她却能感受到他那双黑眸的清亮、坚定。他看着她，将手机举到嘴边。
“我能上去吗？”她听见他在话筒里急促地问。
“哦……”
凌灵感到身后的凌霄颤抖了一下。
怎么就忘了这点。家里是从来不进外人的，哪怕叫快递，凌霄也是吓得一头躲进自己房里，蒙上被子瑟瑟发抖。等快递员走了很久，她都不敢出来。
“不方便？”卫骐听出凌灵的犹豫。
“呃，是的。这样吧，我下去找你。”
…………
凌灵跟着卫骐来到了警察大院的家属楼。
把梦到的人物全部画出来，要花不少时间，不便在东城分局做这件事。而这么重要的线索，也不能在诸如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讨论。
于是卫骐提议，不如去他的家。
大院里全是一栋栋和蓝月公寓差不多同年代的老房子，五层，没有电梯。
“我爸留给我的房子。我不怎么住，可能很乱，但是绝对安全。”
楼梯间的声控灯不太灵敏，黑魆魆的。卫骐说着话，一面连续击掌，灯亮了，但很快就又灭了。
绝对安全。这话有点熟悉。
凌灵恍惚想起，酒吧街连环杀人案那次，他为了她的安全，提起过这样一个住处。
“我应该跟你说过这里。有印象吗？”卫骐像是不经意地问。
“有。”她忙回答，“阿海那个案子。”
他轻轻哼了一声，“真难得。”
什么真难得？来不及问，已经到了五层，卫骐掏出钥匙，转开了门锁。
这是一套两居的公寓。进门就是客厅，靠墙摆着一张老式棕色皮革长沙发，上面罩了条蓝白格子的床单，只露出边缘磨得发白的扶手。沙发前是木制茶几，与卫骐办公室里的茶几一样，搁了一只玻璃烟灰缸，一个打火机和一包烟。沙发对面，一台老电视静静伏在电视柜格子里，屏幕光洁无尘，忠实地映出来人的身影。
环顾四周，虽然家具家电都上了年纪，房间是极其整洁有序的，十足的卫骐风格。
卫骐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那么这屋子一定经常有人打扫。凌灵盯着鞋柜上摆的一个小警察玩偶，默默地想。
思绪被一声咳嗽打断：“不用换鞋了，别发愣，画吧。”
卫骐掀起沙发上的床单，说道，一面将茶几上的烟灰缸等收到电视柜上。
“哦。”
凌灵在沙发上坐下，拉开自己的大挎包。她准备了画油画的全套工具。难得亲眼“梦”睹一回，她要尽量生动地还原死者那晚见过的每个人。
她很快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直到嗅到一股香味。食物的香气。
肚子立即咕噜咕噜抗议了。她这才想起，自从收拾了画具匆忙和卫骐赶来这里，她还没吃饭。哦，卫骐也没吃。
这人早就不在客厅了。厨房里传来瓷器碰撞声，怎么，他在……做早饭？
凌灵放下画笔，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看到一个平时总是一副冻死周边二百米范围内全部生物的冷肃形象的男人，系了围裙，一手端盘子一手持锅铲盛煎蛋，还是蛮震撼的。
“我弄了点吃的。”卫骐头也不回地说。
餐桌上摆了两杯牛奶，一盘切好的火腿，一包打开的切片面包。他将两个装了煎蛋的小碟子分别放在两杯牛奶旁边，站直，伸手到身后解围裙。
“吃完再画。”他把围裙挂在白瓷墙上的粘钩上，依然是头也不回地说。
“……哦。”
煎蛋滑嫩，面包松软，牛奶的温度也合适。楼下有小卖铺，这些东西一定是他在她画画的时候下去买的。
懊恼。她都没听见他出去吗。居然……这么大条。
吃饱喝足，凌灵继续画画。当她画完柳潼歆遇见的第一个人，手机嗡嗡作响。骆云。
糟了……
“嗯？”
卫骐开口问道。他一直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夹了支没有点燃的烟，老僧入定一般。
凌灵顾不得回答他，抓过手机：“骆姐！”
真是糟糕透了。她居然忘了跟公司请假！
话筒那边却不是骆云，她听见叶维冒着凉气的笑声：“现在几点了？”
已经九点多了，他拿骆云手机打过来，可见相当生气了。
“对不起叶总，我有点、有点急事，忘了跟骆姐打招呼。”凌灵声音越来越小。
好想狠敲自己的头。再兴奋可以和妹妹心息相通也不能把这事丢在脑后。今天要见新项目的委托人，然后开会，分配工作，可她……完蛋了。
叶维嘻嘻笑了声，凌灵知道，这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的征兆。
果然他马上爆发了：“你觉得这种屁话能管用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疏忽耽误了多少工作？做翻译的按小时计费，你却让一群人浪费金子一样的时间空等着你，很自豪吧？”
凌灵好像看见了叶维冲着一大堆长翅膀飞走的金元宝，呼天抢地，痛心疾首的样子。
“对不起。”
“为了私事说不来就不来，身为员工连这点素养都没有！凌灵，你是怎么回事？这个月工资不想要了，还是不想在公司干了，啊？你直接跟我说，想怎么样都随你！”
她签的合同里有一条，员工未到约定的工作年限而单方面辞职，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叶维顶顶喜欢拿这个杀手锏威胁她们这些苦哈哈的小翻译。
“不是的叶总，我……”
“我不管你在哪儿，在处理什么破事，既然进了我的公司，上班时间那就是公司的人！你给我马上到，迟到几小时就翻倍加班，还有——”
手机忽然被人抢了过去。
“叶总，是我，卫骐。不好意思，凌灵在我这里。”他淡淡地说。
叶维顿时没了声音。
“她想请假，是我拦着。有个案子，我找她了解一些信息。具体情节不方便透露，你懂吧。”
这解释，真是恰到好处。多一句少一句，都显得不自然。
真没想到，卫骐还能替她圆过去。
叶维嘎嘎笑了，笑得干巴巴的。几句寒暄后，卫骐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她。
“你有一天假了。他说从你的年假里扣。”还是那样平淡的语气，像杯温开水。
“哦。”
忽然发现今天嘴很笨，只会说这个字。
她想谢他，但嘴巴像被缝上了一样。
“不用谢我，我也没夸张。”卫骐低头拨弄着打火机，说道，“接着画吧，组里都在等我。”
“嗯，好。”
…………
端着酒到处走的女子，当然是柳潼歆。她很受欢迎，所到之处，看到她的男人都热情地伸出右臂，做出请她跳舞的姿势。
柳潼歆把他们都拒绝了，独自一人在舞池里徘徊。
戴蝙蝠侠面具、上排牙齿略微外翻的男人显然是柳潼歆的追求者，给她送酒，还主动陪坐在她身边。但柳潼歆不喜欢他，还有点瞧不起他，大概是因为他的牙齿吧。她看了他的牙齿不止一次。
那位戴古典美人面具的旗袍女，应该是柳潼歆的朋友。古典美人谈笑风生，举动亲昵，看来和柳潼歆关系不错。但，似乎柳潼歆对她并没有那么亲密。
从五官看，古典美人露出面具的部分，鼻子、嘴唇都小巧秀气，牙齿也整整齐齐。但就是……胖了点，还平胸。按说这个身材，穿旗袍不太合适。柳潼歆时不时地看她的脖子、胸脯和被旗袍袖子勒得紧紧的手臂，真是好朋友的话会时不时地让目光瞄向这些地方吗。
她十分关注的，是那位戴猫女面具、唇角有一颗小痣的女郎，不——
“确切地说，柳潼歆真正关注的是这猫女的舞伴，戴灰太狼面具的男人。她希望他能留意到只身孤影的自己，和她跳舞。”
真可惜，闹钟响得太早，不然，至少能梦到后来他与柳潼歆的互动。不过，那时一曲终了，射灯亮得耀眼，每个人的样子都清清楚楚。
凌灵画完了最后一笔。猫女、蝙蝠侠、古典美人、灰太狼，四个人虽然戴着不同面具，但面具之外的脸部、发型、皮肤、耳朵、服装、体型等等，纤毫毕现。绚魅而暗晦的灯光下，他们神情各异。
卫骐对着画逐一研究，很久，才道：“你就梦到这些？”
“是。”
有点沮丧。她也期待他们摘掉面具，但一直都没有，“再后来我就醒了，定了闹钟。”
“我这有床，你还能再睡会儿吗？”他沙哑地问。
“……不能。”
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地呼呼大睡！而且，和凌霄这种梦境想通，根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许她睡一天一夜也再梦不到柳潼歆了。
卫骐皱着眉看她，凌灵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满的话。但他站起身，走向厨房，回来的时候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辛苦。”
他皱着眉说，低头，牛饮了大半杯咖啡。
这算是……表扬吧。
咖啡是装在玻璃杯里的，而不是咖啡杯，看来这个人平时根本不喝咖啡。凌灵小啜一口自己那杯，放了牛奶和糖，但他那杯黑漆漆的，一看就是什么也不加的清咖。
她看到电视柜角落的空空如也的烟灰缸，心底忽然涌出一丝暖意。这家伙想必很累了，却在她画画的时候坚持没抽烟，现在还喝清咖来提神。
“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卫骐说。
“好。”凌灵开始收拾画具。
快十二点了，他没有说一起吃饭的意思。根据他语气里的急切，必定是想马上赶回局里，和他的组员们开会，布置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凌灵实在忍不住，问道：“其实都没有画出正脸，能帮到你们吗？”
“舞厅门口的监控还算清晰，根据服装和面具，应该能锁定这四个人。”
按照顾寒的想法，从这些人入手，极有可能查出柳潼歆那位秘密情郎，也就是电梯监控里戴了乳胶面具、与她开房的男人。大家都凭邀请函入内，身份信息都能查到，一一比对就可以了。
像老天在回应一般，刚想到顾寒，手机就震动了。来电显示三个字：黄秘书。
凌灵急忙接通：“您好！”
黄秘书这次很兴奋：“凌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顾寒醒了。”
“哦！这可真是，太好了！谢谢您！”
“不客气。”
简短得不到半分钟，总归是好消息就行。
凌灵松了口气，抬头，卫骐正冷冷地望着她。
凌厉的，冷酷的，充满杀意的眼神……
她收敛了笑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是卫骐已经弯腰收起两个玻璃杯，向外走去。
“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