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墓园再遇
到达清颐陵园时,已经快要关门了。天色阴沉,北风更厉,有细小的冰珠顺风飘落,凉凉地刺着人的肌肤。
“跟着我,不要乱跑,这里很大的,别迷路了。”凌灵说。
“噢!”
昨天的花还在。凌霄加了一束凌霄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泪水一滴滴落在红色的花瓣上。
她啜泣着,低声细语,久久不起身。凌灵感到惊异,原来凌霄有这么多话要和父母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父母的墓前,出事那年父母下葬,因为身体的原因,凌霄没有和姑姑姑父一起上山。
有一些欣慰,本以为凌霄对于父母的感情相对于自己要淡;更多的却是心酸,妹妹小小年纪,原来一直强掩着痛楚,做出轻松的样子,不让她担心,往往还要劝慰她。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姐姐。”凌灵听清了这样一句。
她被巨大的酸楚湮没。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霄霄了!
凌霄是她愿意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她不想再在妹妹面前哭,忍着泪,道:“霄霄,我们……该走了。”
真的该走了。雪越下越大,四周一片白茫茫,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人,扩音器里也响起了即将闭园的广播。
费力地站起来,膝盖都麻了。凌灵拍打着衣服,道:“今天是有情况,下次咱们早点来,可以多待一会儿。”
“好的。姐,你说……”
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凌灵回头,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撑着一把伞,正向她走来。
“是你。”顷刻间男人就来到面前,“不是鬼啊。”
“你……”
对了,昨天在墓园见过这个中年男人,苏东志认识他,叫他,季杰。
经过昨天那一幕,凌灵对苏东志和季家人之间的纠葛有了几分判断。想来,那位静静长眠于此的季苒,苏东志曾经对不起她。而季杰,是季苒的哥哥或弟弟。
“呵,认出我了?”
这话带着敌意。也对,在他眼里,她是苏琳琳的朋友,而苏琳琳作为苏东志的女儿,也被他冷嘲热讽。
“是的,季先生。”凌灵说。
他走近了一步,向她四周张望,“刚才又哭又说话的,是你?你是来看望去世的亲人的?昨天来了,今天还来?”
“……”
糟了,凌霄不见了。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她吓得躲起来了。可是,天快黑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雪!
“你在看什么?”
凌灵定了定神,“没什么。陵园快关了,我这就走。”
他透过纷纷扬扬的雪片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凌灵转身,蹲下来整理父母墓前的花束,“我姓凌。季先生,再见。”
她没有回头。身后的季杰没再说话,但那夹杂着咳嗽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等她站起来,只见那撑着黑伞的黑色身影在茫茫雪雾中移动,缩成越来越小的黑点。
她放了心,立即道:“霄霄,他走了,快出来吧……霄霄?”
有点慌。一排排墓碑,一个个走过去,走过去,看不见凌霄。
“霄霄!”
不敢太大声。她现在的样子有点歇斯底里,不能吓着妹妹。
天完全黑了。所幸,雪也小了些,轻飘飘地在空中舞,落在墓地之间的水泥路面,倏地融化。
“霄霄,你在哪儿呢,快出来,跟姐姐回家吧。”
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她哭了。
原来,自己是这样地依赖霄霄。在这个世界上,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墓园的夜灯亮了。橙黄色的柔和的光里,是她孤零零的身影,一步步走在雪地上。
回到父母的墓碑前,凌霄花束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照片里父母微笑的眼神似乎多了丝担忧。她跪下,泪如泉涌。
“爸爸妈妈,你们看,霄霄说话不算数。刚刚还说会照顾我,现在……就……丢下我,跑了。”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得太响,“霄霄她,不理我了。她生我气了。气我和别人说话,不照顾她……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藏起来不让我找到啊。雪这么大,她会着凉的,她还很胆小……可是她这么任性……还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她,我不对……”
“姐、姐姐,姐姐。”
细细的,怯怯的声音,喊了好几声,凌灵才觉察。
“霄霄!你!!我喊你那么多遍你为什么不答应?你知道我有多着急……”
太可怕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妹妹也离她而去了。那种巨大的孤独感,蚀骨噬心,她疼得不想动,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父母的墓前。
“对不起嘛。我刚才就是害怕……我没生你气……你别哭了,姐姐,别,别哭了……”
凌霄再三承诺以后绝不像今天这样做危险的事,凌灵这才放松了些。
“我们回家吧,那司机该等急了。”她擦了把泪,勉强笑道。
这儿偏僻不好叫车,来的时候凌灵让出租车等在陵园门口的停车场。自然,司机加收了不少钱。
她给那司机打电话,他果然还在:“路上滑,您慢着点儿。”
“谢谢。”凌灵说。
“霄霄你看,这司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以后见到不认识的,也用不着这么怕。”
“我知,知道了。”凌霄小声答,还有点难为情。
墓园恢复了静谧。一排覆雪的松树后,季杰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直到凌灵走出墓园大门,他才重新撑开那把大伞。
…………
同一时刻,专案组在开会。
在美之华酒店二十一层的某个商务豪华套间,他们发现了柳潼歆的尸体。
她躺在卧室的床上,盖着羽绒被。身上的束缚、堵嘴的毛巾都去掉了。
厚重的窗帘垂到地面,房间里漆黑一片,开着冷气。套间门外“请勿打扰”的灯亮着,卧室门把手也挂着同样的牌子。
“如果服务员觉得奇怪进来打扫,看到卧室的牌子也不会推门进来。就是推门进来,也会以为她在‘睡觉’。现在又是冬天,凶手如此布置,尽可能地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顾寒说着,又想起了凌灵的画里柳潼歆那双饱含恐惧的眼睛。发现她时她双目紧闭,他刚向她低下头检查,尸体猛地睁开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陈姐说,柳潼歆死之前一定害怕极了。她是睁着眼睛死的,凶手强行给她合上眼皮。”
陈法医判断柳潼歆死亡七十二小时以上,也就是说,在绑匪发勒索短信的时候,柳潼歆已经死了。
豪华套间2109的主人很快就查到了,是柳潼歆的哥哥柳誉驰。
“柳誉驰是个花花公子,美之华那个房间主要是他包下来寻欢作乐用的,他在好几家酒店都有类似的长期包房。据柳誉驰所说,半年前的某天,柳潼歆找他借房卡,说和父母怄气,想找个地方住,他就给了她。事后柳潼歆和父母和好了,房卡没还,柳誉驰也没主动要。看来很疼这个妹妹。”
柳誉驰的照片在幻灯片里定格。这是一张合影,他和柳潼歆手握高尔夫球杆,背景是一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草坪。柳誉驰三十出头,高大英俊,是那种会让少女移不开眼的美男。
徐阳的目光扫过柳誉驰的劳力士腕表,“那柳潼歆在美之华失踪,确定为绑架前,柳誉驰也没想过去那个房间找一找?”
“据柳誉驰所说,11月19日晚他还在从洛杉矶飞回a市的飞机上。飞机在20日早八点降落,他开机就收到家人的电话,告诉他柳潼歆被绑架,让他赶快帮忙筹款。”顾寒看着记录本,说道。
顾寒切到下一张幻灯片,柳潼歆戴着一个精致的贵妇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她参加的派对是化妆舞会,人人戴面具,这给监控分析增加了很大的困难,唯一庆幸的是并无其他人与柳潼歆的面具相同。
“监控显示,11月19日晚八点五十五分,戴着贵妇面具的柳潼歆离开派对大厅,独自去了洗手间。随后,她没有返回派对,而是搭乘电梯去往地下四层b4停车场。b4停车场是美之华的新停车场,因为开放得仓促,有些区域的监控探头还没装,柳潼歆去的就是那片区域。”
“她的车停在那儿?”徐阳问。
“柳潼歆有车,但是那天晚上她去酒店没开车。我们推测她去见了什么人,在那人的车里逗留片刻,随后,和那个人一起下车,搭乘电梯到21层,来到2109房间。”
顾寒放了一段视频。
11月19日晚九点二十二分,美之华酒店。电梯轿厢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都穿着男士西服。他们的脸很诡异——都套了凌灵画里那种乳胶面具。这两个人一直坐到21层,走出轿厢,消失在监控右上角的走廊方向。
较矮的人衣服松垮,一看就不自然。监控组侦查员对视频进行了高清处理,发现“他”穿着高跟鞋。
“很可能就是柳潼歆。而高的面具人,就是凶手。”顾寒说。
“别过早下结论。一切要靠证据说话。验尸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徐阳问。
证据有了,凌灵的画还能有假?可惜不能告诉队长。顾寒惋惜地想着,答道:“明天上午。陈姐说大概九点。”
卫骐敲门,走了进来:“我刚才从陈法医那儿听到一个新情况,柳潼歆死前有性行为,阴道内发现有精液,但应该不是强奸。”
小余有些兴奋:“那就更能确定是熟人作案了。”这样排查范围可以大大缩小。
徐阳的电话响了。他看了来电显示,立即道:“说。”
那边声音很大。
“绑匪那个账户的户主叫吴彤。吴彤是柳潼歆哥哥柳誉驰的女朋友,同时也是柳誉驰的助理之一。十分钟前,吴彤通过网银转账把这笔钱转走了,六百万转到了柳誉驰的境外账户,其余款项都转到了她名下另一个账户里。”
徐阳刚挂断电话,卫骐拿着手机递给他:“出入境管理局刚刚发来的消息。柳誉驰对我们撒谎,他11月15日就从美国回来了。”
…………
“有凌灵帮忙,破案就是快!”
顾寒坐在卫骐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系鞋带,一边喜滋滋地说。
昨天接警,今天就确定了犯罪嫌疑人。有凌灵真好,如果所有刑案都有她的神助该多好。作为一名刑警,他的梦想就是天下无贼,无匪,无凶,永享岁月静好。
“卫哥,你说是吧?卫哥?”
卫骐在核对吴彤、柳誉驰拘传证上的信息。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总觉得卫哥出完差回来好像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卫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些凉。嗐,还是想多了,卫哥只是累坏了,看他的眼睛,到现在还红着,像苏琳琳养的小白兔。
“是什么是。徐队说了一切论断靠证据,别毛毛躁躁的。”
“yes,sir!”
顾寒低头,去系另一只脚的鞋带。马上要执行拘传任务了,鞋带倒开了,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越穿越松。该换一双了。luke最近咋回事,质量太不靠谱。”他小声抱怨。
卫骐猛地抬头。
后悔。为什么要抬头。其实早就知道,何必去看……
只那么一瞬,却那么刺目。
顾寒的脚腕,遍布暗红色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