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傲慢淑女
站台上人流穿梭,卫骐的声音几乎全被嘈杂声压住。凌灵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地听他说话。
“你要注意安全。路上……好好睡觉。”
“哦。”其实应该“好好睡觉”的,是凌霄。
“有了,第一时间画下来,发给我。”
“一定的。”唉,这个还得看凌霄。
他向她站了站:“如果没梦到什么,不要急。”
“是的。”其实她也是这么劝凌霄的,就怕给妹妹压力,适得其反。
“顺其自然才好。”
“嗯,顺其自然。”凌灵这才觉得怪异,自己好像变成了复读机。
时间到了。列车员打着手势,卫骐还是站在车下,看她。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凌灵问。
他似乎扯了扯唇角,却没说话。黑眸显得格外幽深,复杂的眼神……
是爸妈的案子?他已经说过了,会全力以赴侦破,否则,死不瞑目。
有点夸张,不过,卫骐能这么说,足见认真、郑重。
所以,他到底想说什么?
发车了。站台上那道笔直的身影,随着列车渐行渐远,终于再也看不见。
…………
虽然比不上章玉娇的娇媚明艳,何鹿却有自己的美。秀气的远山眉,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与高挑的身材,配上优雅的衣品,她绝对配得上“窈窕淑女”的称号。
这是何鹿给卫骐的第一印象。
然而场景无论如何与淑女二字不搭。此时的何鹿,坐在审讯室里,傲慢的目光从对面两名审讯的侦查员脸上一一扫过,对他们的发问置之不理,嗤之以鼻。
“就因为我被那个绿茶精抢了男朋友,你们就怀疑我是凶手?真离谱,呵!”她冷笑着。
年轻的侦查员清了清喉咙。
“我们已经查到,10月13日早晨六点十分左右,监控拍摄到你从单元楼出来,右转向楼后走去。那天是周六,你不上班,而根据调查,你平时也没有早起晨练的习惯。”
“怎么,我偶尔起个早这算违法?既然你们看了监控,应该发现我穿着运动服吧,我可是在我自己家小区呢,我忽然想跑步想减肥可不可以,嗯?”
“晨曦家园有专门晨练的区域,你去往的方向并不是那里。”
何鹿笑得极其不屑。
“我在哪里晨练还要事先跟你们警察申请一下吗?这位警察叔叔,你真幼稚。”
卫骐和李兵站在监控室里。电脑屏幕上,那位被嘲笑“幼稚”的年轻警察并没有脸红,但卫骐看出了他的窘迫。
“小赵还是新兵蛋子,队里数他最小,脸嫩着哩。”李兵喷着烟雾说。
小赵没有气馁。他盯着何鹿,继续道:“既然你说是去跑步,那我问你,当时你家楼后的山楂树结果子了没有?”
何鹿顿了顿。
“这么久的事了,我哪记得住。警察叔叔,强人所难了吧。”
李兵嘎嘎笑起来。卫骐和小赵身边一个四十多岁姓周的侦查员也都笑了。他们知道小赵在耍什么招。
“何鹿,你也说了,就只有那天下去跑步了,那你应该印象很深才对,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哼,真无聊。”
“结了,还是没结?这么明显的东西都没印象?”小赵追问。
何鹿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应该结了,或者没结,我真不记得了。”
小赵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不巧得很,就在10月12号这天,那棵山楂树被它的主人砍掉了。”
“……”
“从你家单元门出来,有两条路。右边是有那棵山楂树的院子,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可以通往健身的小花园。如果你真的去跑步了,你不可能没看到,它平时长得非常高,非常茂盛。”
“……”
“所以,你没有走右边的路。你选了左边,通往那三间平房的路……”
何鹿忽然哈哈大笑。
“就凭这么点监控录像,加上一个话术圈套,你们就说我是凶手?”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警察叔叔,刚才我那是逗你呢,给你增加点成就感。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挖坑,好了我腻了,这种幼稚的把戏,你留着自己玩吧!”
心理素质还挺高。
卫骐翻开何鹿的基本信息。26岁,本科学历,国际经济法专业毕业,目前在一家不大的公司工作,头衔是法律顾问。
她就读于南方外国语大学,竟然还是早凌灵一届的师姐。再看她的籍贯:宁县。也和凌灵一样。
凌灵全家祖籍都是宁县。宁县紧邻鹤县,历史上比鹤县更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宁县闹饥荒,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一路乞讨,吃尽苦头,来到鹤县。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鹤县人都是宁县籍贯?
监控画面里,小赵胸有成竹地抛出了杀手锏:“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带有你指纹的章玉娇的领口纽扣,会出现在你说你晨练经过的草丛里。”
这是小赵他们带着警犬在草坪上一寸一寸地反复寻找,历经四个多小时,终于找到的。纽扣上有半枚指纹,而经鉴定指纹确实是何鹿的,这个发现让大家欣喜若狂。
然而这次,何鹿连惊诧的神情都没有。她耸耸肩,道:“一颗纽扣,能说明什么?你们就这么肯定它是章玉娇身上的?章玉娇穿的衣服,厂家一定还卖给其他消费者,为什么就不能是那些人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在草坪上掉的?”
“你的指纹……”
何鹿尖锐地打断:“衣服都不唯一了,纽扣就更不唯一,说不定是我哪件衣服上的呢!你怎么回事,听不懂我的话?”
“这女人看着年轻,可比那个律师还会狡辩。”李兵说。
既然她是法律顾问,也许马超的律师也是她推荐的。
接下来,不管两个警察怎么发问,何鹿都一言不发。
李兵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怎么还没动静?这些家伙行不行呐。”
卫骐明白,李兵其实是对他的推测有疑虑——在只有动机,却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变更侦查思路,也太冒险了。
李兵怎会知道,凌灵传来的手绘图上,身穿休闲运动服、亲切地笑着的人,正是何鹿?
而那画的角落,他看见了……
“肯定行。”卫骐递过去一根烟,“耐心点,咱们还有时间。”
整支烟燃到尽的时候,李兵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李兵看清来电显示,按下绿键并开了免提:“怎么样?”
兴奋的大粗嗓门几乎震破了听筒:“人找到了!还有关键物证!”
…………
那是个又黑又胖的女人,花白的头发胡乱挽在脑后,劣质羽绒服里露出了灰扑扑的工作服。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位刑警后面走进审讯室,始终低着头,十分局促不安。直到小赵问她认不认识何鹿,她才抬起头来。
“认识。何小姐住在晨曦家园5号楼三单元605。”
女人讲得十分流利,一双小眼睛闪着光,在何鹿与几位侦查员脸上扫来扫去。
何鹿还是一言不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你叫什么?”小赵问。
“我叫吴桂花。”女人外地口音浓重,带着讨好的笑容,双手捧出身份证。
何鹿冷冷地瞥了小赵一眼。
“吴桂花,10月13号早晨六点至七点之间,你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嗯……”
吴桂花搓着手,犹犹豫豫地看了看何鹿,道:“那天天亮得早,我去打扫卫生,看见何小姐跟一个女的在平房前面的条凳上坐着说话。我觉得奇怪,因为我还负责打扫何小姐她们家那个单元,我知道何小姐平时起得很晚,一般都是八点多下楼,在小区门口打车上班。”
她停住,抚了抚垂下前额的一绺白发,“我看何小姐在摸那女的脸,给她擦眼泪,整理头发,就想,既然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何小姐不请她上楼呢?我正想着,忽然那女的倒下去了,何小姐却不扶她,而是蹲了下来,盯着她。”
“你继续说。”
“我以为何小姐会叫人帮忙,就朝那边走,谁知……啊!”
吴桂花露出受惊吓的神情。
“我刚走到一棵树后头,看见何小姐拿了根带子,在、在勒那个女人的脖子!”
“胡说八道!”何鹿终于爆发了,尖锐地叫嚷,“吴桂花,他们给你多少钱让你污蔑我?你说出来,我加……三倍,五倍!”
这气势实在有震慑力,吴桂花后退了小半步,好像害怕何鹿会突然从审讯椅上扑过去。
但她随即就笑了,笑得猥琐而得意;此前的畏惧,不过是伪装。
“何小姐,哎哎,你要是早这么痛快就好了。我还没有说完——我还看见你拿带子勾着那女人的脖子,一直把她拖到井盖边上,然后把她推了下去。”
“作伪证是违法的。吴桂花,你再胡搅蛮缠,我就……”
何鹿明显有些色厉内荏,这威胁很没有底气。
“何小姐,我可不敢在这里胡乱说话。我讲的,要是有一个字是假,就罚我也从那个井口掉下去。”吴桂花嘻笑着。
“你……”
何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跺脚:“原来你……你……”
“何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么?”小赵身旁的老周开口了,“你也不想想,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们能请吴桂花来指认你?”
吴桂花搓着手,向何鹿笑道:“对不住咧,何小姐,是的,你勒人用的那个带子,我用塑料袋装起来了。带子上头应该有你的指纹。我从电视看到过,应该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早就跟你这么说嘛,你咋不信呢……现在,都交给警察去检查了。”
老周立即补充:“那是一根自行车锁,指纹很好提取,还能提取到章玉娇的皮肤屑。嗯,你要是不信,那等着看检测报告吧。”
何鹿一动不动地坐着,还维持着之前的高傲姿态。她脸上的暴戾却像投入沸水的冰块,迅速消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