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水塔
红星园小区的路面被打扫得很干净。被炸坏的井盖已经替换了新的，警戒带也撤了。几只麻雀在附近的矮树丛下跳来跳去，见有人来，机灵地四散飞走。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偶尔路过的居民投来异样的目光，窃窃私语着内心的恐惧：“别从那边走，井底下死了人。”
在小区里走了几圈，凌灵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
“怎么样，脑子里有动静吗？有没有浮现什么影像？”卫骐问。
他刚抽完一支烟，从早晨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六根了。靠抽烟提神，昨晚一定比她睡得更少，凌灵想。
“我还没有那个能耐。”她看着他踩灭烟头，答道，“我只能等睡醒了再告诉你。”
“那你现在就睡觉，我给你找个酒店。”他粗声粗气的，又点了一根烟。
“……”
这家伙，累傻了吧。凌灵看了眼时间：“睡不了，再过一个多小时我该上火车了。”
卫骐不说话了，黑着脸抽烟。抽几口，掏出一张白纸，展开，反复看。那是凌灵交给他的，章玉娇死前的素描像。
如李队长所说，红星园污水井女尸案，县公安局专案组的调查遇到了瓶颈。
女尸身份已确定是章玉娇，在县城最大的百货大楼红梅商场做售货员。
章玉娇曾与红梅商场总经理的独子马超恋爱。马超在红星园有一套房子，恋爱期间，章玉娇搬了过来，与马超在这里同居，将近一年。
后来，两人感情不和，频繁发生争吵。马超提出分手，章玉娇不肯，闹得非常大。马超脾气暴躁，不止一次有邻居目睹他殴打章玉娇。
自从和马超恋爱，章玉娇就不怎么上班了，碍于马超的“太子爷”身份，柜台主管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章玉娇人缘格外不好，当了马超女朋友之后更是鼻孔朝天，飞扬跋扈的，没有哪个同事不讨厌她。所以，章玉娇失踪一个多月，商场的职工谁也没在意。
据邻居反映，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深夜，马超和章玉娇发生了激烈争吵，他们还听到打斗声。这个日期与法医推断的死亡日期相吻合。
尸检显示章玉娇脖颈被绳子勒过，但力道并不很大；左臂有刀伤，伤口也不深。直接死因是溺水，法医的结论是，她被勒昏之后丢下窖井淹死。
侦查员在马超家的卧室墙壁发现一道血渍，化验确认是章玉娇的血。审讯时马超也承认了那天他和章玉娇有肢体冲突，他用水果刀刺伤了章玉娇，章玉娇下意识甩了甩手，血滴甩到了墙上。
到了这一步似乎很明确了，但马超一口咬定没有杀害章玉娇。
“墙壁血量很少，无法证明有大出血。马超说，他不是故意的，是章玉娇举着刀子去刺他，被他反扭了一下，扎到自己。章玉娇受伤后，他吓了一跳，要给她包扎，但是她一把推开他，哭着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凌灵感到胸闷闷的，掐着虎口：“女朋友受伤就算是他无心导致的，他竟然不追出去看看？就不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糊涂事吗？”
“马超没有。他的原话是，总这样闹，他被她搅累了。反正也不严重，他铁了心想分手，觉得自己跟出去反而会让章玉娇有还能重归于好的念头，于是，他就去睡觉了。”
“这……”
“马超还无耻地说，他其实巴不得章玉娇干点儿什么‘糊涂事’。”卫骐盯着画中微笑的女人，说道。
章玉娇自那之后再没回来，马超毫无感觉，他认为她成功地被自己吓退了，便也没有联系过她。
据说章玉娇和马超在一起之前，马超有个女朋友。章玉娇疑似第三者插足，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所以，按照马超的说法，章玉娇的死与他无关？可信吗？你看，他为了摆脱她，连刀子都用上了。”凌灵说。
怎么想都是马超的嫌疑最大。
“可信不可信要靠证据说话。目前为止，还没搜集到足够的证据确定马超是凶手。凌灵，你翻译了那么多刑案卷宗，应该也懂这个道理：如果不能排除合理怀疑，是无法以故意杀人罪起诉的。”
“章玉娇真是淹死的？”
“经过检验，章玉娇肺腔里的水与下水管道的污水水质相同。马超大喊大叫他没有杀人，他的父亲请了律师，咄咄逼人地质问李队长，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勒昏章玉娇的就是马超？在马超家里并没有找到什么绳索。为什么不能是章玉娇想不开，先是上吊自杀，失败之后选择了跳井？”
律师还说，马超固然可耻，但道德败坏的人一定就是凶手吗？
“章玉娇，是自杀？”
凌灵也望向画中的章玉娇。不愧是巧舌如簧的律师，这么推测倒还真有几分道理。章玉娇虽然笑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似乎泛着淡淡的忧郁。
“但是，这样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要自杀，也不可能选择臭烘烘的污水井啊。会不会是这样，章玉娇看见马超又动刀子又拿绳子的，吓得跑了出去，跑到这个地方，井盖没盖严，于是意外落井？”
井盖所处的位置相对僻静，前方是一片杨树林，杨树林再前方是居民楼，井盖一米之后则是围墙。
“你这个想法，专案组也有人提过。”卫骐说。
红星园是马超父母的老房子，小区监控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影像，很多摄像头早就坏掉了，并未及时更换。
卫骐指着画中女子微微上翘的唇角：“如果是意外落井，只有在天亮之前、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章玉娇才可能失足掉下去。你的画，光线充足，至少也是清晨六七点的时候，而且，那样的话死者该是惊慌失措的神情，怎么会笑？”
“……唉，也对。”
这个案子闹得这么大，抓到的嫌疑人却很有可能不是嫌疑人，可想而知干警们的愤懑心情。
“就没有其他的证据了吗？”
卫骐摇了摇头：“顶多能把马超关到今晚，过了九点就得放人了。”
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聚到井盖上，凌灵慢慢走过去，它们扑棱棱飞走了。
小时候淘气，妈妈生怕她掉下去，吓唬她，踩井盖一次倒霉三年。现在淘气鬼们“炸”出一具尸体，怕是看到井盖就躲得远远的了。
她走到井盖正中央，站住。如果霄霄的能力再强几分，能不必做梦，马上有感应，该多好。
手机不知何时多了两条未读信息。
“姐，必要的时候你站在死者的角度试试。”
“我觉得可能这样我感应会容易一点。”
回县城的路上匆忙发消息告诉凌霄，当时凌霄没有回。所以，这是她的要求？
凌灵闭上眼睛，努力想像章玉娇当时的心情。
她很美，但是他已经厌倦了她，即使她怀着他的孩子。他为了和她分手，不惜刺伤她——姑且不把拿绳子勒她算在马超头上。
章玉娇流血不止，伤心地跑出那个家。
苏琳琳说过，她和顾寒闹别扭，只要她摔门而去，顾寒顶多十分钟就会冲出去，把她追回来。
可马超并不是专情的顾寒。
“她等了一会儿，他没有追出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她又冷又饿……”
有风幽幽吹过，卫骐举着的画哗哗响，耳根后涌起森森寒意。
紧闭双眼，喃喃自语的女孩，和画里的章玉娇重合，重合……
烟头烫到了手指，他重重地丢到地上，踩灭。
他知道那股违和感在哪里了！蠢不蠢，现在才看出来。
章玉娇的画里，水塔在右上角。而此时的凌灵，身后背景与画相同，水塔却在左上角。
如果绕到另一旁看凌灵，水塔是换成右上角，但背景多了那片树林。
“喂，别站在上面了，过来！”见喊了几声没动静，卫骐一把拽过凌灵。
“啊！”她正陷入深深的沉思，被他一拉，踉跄了好几下。
“呃，抱歉。”他松开她的手腕，“怎么吓成这样？”
他想起了某本武侠小说中躲在山洞里偷偷修练魔功的女主角，练功时被突然惊扰，就是这副样子。
凌灵后退了一大步，揉着心口。
“你，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的。”他命令自己忽略掉她煞白的脸，以及竭力压抑的颤音。
“如果法医推断死亡时间正确的话，这里，不是章玉娇落水的地点。”他指着画中水塔的轮廓说。
听完他的解释，凌灵恍然大悟。
“我自己画的，居然都没想到这一层！那就是说，章玉娇是在有相同背景图的地点落水了？会是哪里呢？”
只有找到了死者死亡的地点，凌霄才有可能梦见死者死前接触的人。
背景里的居民楼和红星园很像。“会不会是其他有类似建筑的小区？如果是，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骐迅速拨通李兵的手机。
“李队，麻烦你赶快联系县城污水处理厂。红星园这一带的小区，地下排水管网地图，统统跟他们要过来，拍照发给我，快！”
…………
地下排污线走向位于红星园上游，且建筑风格与红星园相同的小区只有一个，叫做晨曦家园。
卫骐一面让李兵调查晨曦家园全部居民与马超章玉娇之间的社会关系，一面带着凌灵走遍了小区几乎每一个角落。
他们终于找到了章玉娇出现在画中的地点。
晨曦家园西南角有一排平房，原先是个杂货店，店主搬走了，店面很久都没有出租出去，成了荒屋。
屋前有一片草坪，还覆盖着片片残雪。当凌灵站在那片草坪前，她看见了草坪尽头静静地伏着一只井盖。
崭新的井盖，反射着日光。
“我想，可能用不着等你做梦了。”
就在凌灵站在井盖边时，卫骐接完了一通电话，说道。
“怎么？”
“马超的前女友住在晨曦家园。县公安局正在调那天的小区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