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渣不分国界
郑依璐住的山景房在20号楼，穿过银杏林，可抄近路赶到。潮湿的林间小路覆满了银杏叶，有小水坑被树叶遮盖，不留神踩进去，鞋子就湿了。
凌灵踮起脚尖，低头小心地走着。来到一处岔道口，透过一簇冬青，她听见另一条小径传来争吵声，说的是法语。
虽然隔得远，凌灵立即认出了他们——这不是朱莉和查尔斯么！
朱莉很不高兴。查尔斯搂着她的肩膀，嘴凑到她耳畔，正说着什么，英俊的脸庞挂满温柔，俨然一位呵护妻子的好男人。
“你总是这样！总是！”朱莉说着就哽咽了，用手帕捂住鼻尖，“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会多难过！”
朱莉指的是什么？
凌灵立即想起昨晚查尔斯和郑依璐吃饭、跳舞的情景。那样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
查尔斯拽走那条手帕，抬起朱莉的脸，仔细地给她擦泪。
“宝贝，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刚才我都跟警察说了，是那位郑小姐请我跳舞的。我想要拒绝她，可是看她好像很难过，就不忍心了。宝贝，你相信我好吗？我只爱你一个，永远永远！”
这也太假了，凌灵想。她看得清清楚楚，跳舞的时候，查尔斯的手在郑依璐的腰部轻浮地上下滑动。
“真的吗？”朱莉痴痴地问。
“你这个满脑子怀疑的小东西，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昨天晚上你……”
查尔斯用唇堵住了她。
结束了这个热吻，他握住朱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亲爱的，我一向很讨厌誓言，可如果你非要我发誓的话，那么……”
他揽着朱莉走远了，凌灵只捕捉到“锁”、“爱情桥”两个词。
凌灵回头望，只见朱莉将头靠向查尔斯肩膀，看来是气消了。他们在朝山里走。
爱情桥是红松岭的一处景致，一座漆成红色的吊桥连接两边的山峰，桥索上挂满了雕成心形的金锁。银杏山庄的手册将这里渲染成“有情人必游景点”，会员中心还有卖同心锁的专柜，一对锁199元，忽悠情侣们去“挂锁、定情”。
看来查尔斯为表心意，要和朱莉一起去挂同心锁。
…………
20号楼楼下拉起了警戒线，停了一辆警车。入口有保安，提示来人：警察在勘察现场，如无必要，请勿进楼。
凌灵到的时候，刚好目睹那保安拦住一个客人，房卡显示他不是20号楼的。客人尴尬地笑，说自己只是好奇，过来看看。保安客客气气地劝走了他。
凌灵犯愁。根本上不去，怎么办。一时也不好找卫骐和顾寒帮忙。
她兜了个大圈子，避开保安，绕到20号楼后。清一色的露台，倒没人看守。哪一个是郑依璐房间的露台呢，入住的时候，记得她是住在a606……
“你在这儿干什么？”
凌灵吓了一跳，转过身：“叶总！”
叶维笑了笑，将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踩灭。凌灵嗅到一股浓重的烟味。他还穿着昨天那身休闲服，米色长裤的膝盖至裤脚溅了不少泥点。
“小凌，你，没事了？”叶维上下打量她，一面又点燃了一支烟。
“没，没事了。”好丢脸，昨晚发疯，大家全看见了。
“听你声音好像有点伤风。”叶维喷着青雾。
“是的，刚才吃了药。”
叶维立即后退一大步：“离我远点儿，不要传染我。”
“……”
叶维大笑：“好了，不逗你了。你跑这儿干嘛？”
“屋里闷，出来走走。”凌灵揉了揉太阳穴，感冒冲剂使她头昏。
“闷？”叶维眼珠子一转，笑道，“我知道了。难道你是来看现场的？想帮忙破案？帮哪个，卫队长还是顾警官？或者，那个五大三粗、但是秃顶的石所长？”
“……石所长是谁？”
叶维又是一阵大笑，笑够了，才道：“红松峪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带队出警的。昨晚是他，今天又是他。你关心的那个人，现在也正陪着他，哦，我就不问到底是哪个了。”
凌灵感到额头插满黑线。老板今天是怎么了，句句拿人开涮。
唉，不好回的就不搭理。于是说道：“那，叶总，再见。”
“等一下。这个你拿去，用得着。我在a705。”
那是一张熟悉的卡片，右上角印了一片银杏树叶。是叶维的房卡，原来他也住在这栋楼。凌灵喜道：“谢谢叶总。”
“嗯。为了表示感谢，你早点儿康复，不要给公司拖后腿哦。”
“……”
凌灵回到20号楼楼下，向保安出示房卡。保安看了又看，放她进去，自己却跟在她身后上楼——他要确定她是否真的是本楼客人。
凌灵心里叫苦。本来想趁机混到a606房间的，现在只能去a705了。刚才楼下只遇见了叶维，不知道crystal在不在房间里。如果crystal在，见她刷卡进来，会不会因为惊讶而露馅？
思索间，已到了a705。保安投来怀疑的目光，凌灵只得刷卡，门开了。
房间里没有人。卫生间的门关着，隐隐传来水声，好像有人洗浴。
太好了，那应该是crystal，她在洗澡。凌灵对保安笑了笑，顺手拿起电热水壶：“谢谢你送我进来。”
保安识趣地离开了。凌灵关上门，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找准机会溜进a606，不知道这个时候警察还在不在……
卫生间的门开了。crystal裹着浴巾，披散着湿淋淋的长发走了出来。
凌灵连忙转过身：“crystal，不好意思，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听完凌灵的解释，crystal低着头说。
crystal的嗓音有些嘶哑，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怎么了？”
crystal看着凌灵，欲言又止，漂亮的大眼睛里很快溢满泪水，忽然紧紧地捂住脸，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哭得是那样悲痛，浴巾滑下了肩膀。凌灵发现，crystal的右肩趴着一块紫痕，有巴掌大小。
不是吧……
叶维干的？他竟然……打女人？？
凌灵手足无措，找了一块干毛巾递给crystal，笨拙地劝：“别哭了，别哭……你要不要先擦擦头发，换件衣服？天气转凉了，你这样会感冒的。”
“噢，谢、谢谢你。我是不是吓着你了。”crystal接过毛巾，擦了脸，勉强笑道。
“出什么事了？”凌灵忍不住问。
crystal咬了咬唇，忽然拽掉刚整理好的浴巾，站了起来。
凌灵倒抽一口气。白玉般的肌肤开遍了青青紫紫的淤痕，有的像牙印，已结了血疤，触目惊心。
“叶、叶总他……”
“不是的，不是。”crystal剧烈地摇头。
“哦。那是……？”
crystal拿了衣裳，一边穿，一边哭着说：“你刚才说，在楼下遇见他，我就知道了，他一整夜都有没回来。昨天晚上，不是他，不是……”
舞会散场后，叶维将crystal送回房间就出去了，说要帮苏东志维持秩序。crystal意兴阑珊，洗完澡、吹干头发，便躺在床上刷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眼皮像用强力胶黏住，怎么也睁不开。她以为是叶维，可这人非常粗暴，她疼得叫了出来……最后，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枕边还是空荡荡的，被子被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忍着疼，坐了起来，走进浴室，看到我自己的样子，简直、简直……”
凌灵接了杯水，递给泣不成声的crystal。一个沉痛的想法已形成，她不忍心说出口。
“大维，从没有这样对我。”crystal握着玻璃杯，眼泪一滴滴掉在水中，泛起一波又一波涟漪，“凌灵，那个男人不是他。昨天晚上，我被人、被人……”
她放下水杯，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撕心裂肺。
凌灵拍了拍crystal颤抖的肩：“不一定吧，也许……”
“你，你看看这个。”crystal从纸篓里抓出一团纸巾，摊开，“这是我在床上发现的，昨天刚入住的时候，床铺打扫得很干净，根本没有这个。”
凌灵看清了那东西。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皱皱巴巴的纸巾里，躺着两根金色的头发。
…………
出乎卫骐预料，石所长对他的分析很赞同。
他本以为，听了卫蕙与郑依璐的以往恩怨及前一晚她的举止，石所长十有八九会给卫蕙贴上“罪魁祸首”的标签了。
倒不是源自亲情的偏袒；在他看来，最大的疑点是：郑依璐高中就得了心肌炎，被迫离开a市前卫蕙与她闹得更加不可开交，却不曾犯过什么心脏方面的急病。
与赞助人纠缠不清，明知对方有家室，其女儿还是自己同桌。郑依璐，分明有强大的内心。
因此，她的死，很蹊跷。
“这断案嘛，当然要靠证据说话。卫队长，你说得有道理，情况特殊，咱们不能干等着尸检结果，还是抓紧收集全部线索，要是马虎大意，让真正的罪犯漏网，我老石临死都合不上眼。”石所长说。
石所长带了三个民警，迅速给他们分了任务，两名负责询问目前山庄的住客，另一名负责查看过去24小时的全部监控录像。
卫骐陪着石所长在监控室，一面看录像，一面梳理案情。
根据卫蕙和苏琳琳的回忆，郑依璐死亡的时间范围进一步缩减，应该是在九点二十五至十点零五分之间。这段时间内，20号楼附近的监控录像成了重点检查对象。
询问的民警传回了20号楼住客的笔录。卫骐立即要了过来。
20号楼的客人自然也是调查重点。山景房楼层不高，一共七层，每层六套房，一共83名住客；除了卫骐独自一人住在a605，其他套房都是一男一女。
石所长也让卫骐做了笔录。他当时在凌灵那里，费力地安抚犯了“心病”哭闹不休的她，在场的还有许多其他人。
“唔，这位名叫朱莉杜邦的法国女士，当时也在凌小姐的别墅，她自称是一位医生。巧的是，她也是20号楼的客人，房间号a706，刚好在郑依璐楼上。”
“我见过她和她的丈夫。”卫骐说，卫蕙闯进郑依璐房间时他们还闻声赶来凑热闹。
对了，昨晚郑依璐和查尔斯一起吃饭、跳舞……
“杜邦先生当时在哪里？”石所长问查看监控录像的民警小王。
卫骐翻到查尔斯杜邦的笔录：“他说，因为朱莉杜邦听说凌灵的事，出去看情况了。他不放心，在太太出门大约二十分钟后，也下楼去找她。”
石所长感到不解：“既然不放心老婆，为什么不陪她一起去？”
“据他说，当时他在洗澡，洗完才下楼的。”卫骐对小王道，“兄弟，麻烦你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杜邦先生在那个时间段的视频。”
“嗯……没找到他的，倒是有他老婆的，在16号别墅附近的摄像头。”
小王在键盘上操作一通，将屏幕定格在某个画面。
16号别墅正是凌灵的住所。朱莉形色匆匆，背了一只不小的挎包。
卫骐认得这个挎包。凌灵闹得厉害时，朱莉从人群中站出来，说自己带了镇静剂，还从这个挎包里掏出针剂给他看。
他看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九点十分。”
小王心领神会，启动程序，从这一时间点向后搜寻。
九点十五，九点二十，九点二十五，九点半……
“看到他了！不过，他出现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差了半小时，并不是他说的二十分钟。”
“也许是他记错了。小王，你再向后找找，看杜邦先生接到妻子后，几点钟返回的。”
小王很快找到了。
九点四十五，查尔斯从摄像头下经过……不，是飞驰而过，那气势，像极了短跑运动员冲刺终点线。
只有他一人，并不见朱莉。
卫骐想了起来。朱莉是在闫清给凌灵打针、彻底安睡之后，和其他人一起散去的。当时，都快半夜了……
去查监控，果然，十一点五十五分，朱莉挎着那只挎包经过摄像头。她走得比来时略慢，可能因为累了，而且病人也已无大碍，没必要那么急了。
“那杜邦就没接他老婆。”石所长弹了弹烟灰，“他这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走，是要干啥？”
小王说：“也许他找错地方了，跑到了挨着的15号别墅。他发现老婆不在，就急了，又朝其他地方跑。”
15号别墅正是顾寒、苏琳琳住的，卫蕙也住在那里。九点四十至九点四十五，苏琳琳和卫蕙还在郑依璐的房间，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顾寒也不在，所以，查尔斯摸错门，扑了个空。
卫骐摇头。这说得通吗？难道这个看起来一脸精明的老外不会给妻子打手机？
看他匆忙的样子，好像很确定要去的方向似的……
正思索，手机响了，是顾寒，一接通就嚷：“卫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找到了郑依璐的微博，原来她……”
石所长的手机与卫骐同一时间响起。他接完，脸一沉，对卫骐道：“有个女客人不知道咋回事儿，摸进了a606，昏倒了，怎么拍都不醒。”
…………
卫骐赶到a606的时候凌灵正坐在沙发上，盯着手里的手机。已经黑屏了，她还傻乎乎地看。
他不禁恼火，差点脱口而出“笨蛋”二字。
“你来这儿干什么，感冒了还乱跑？没看见楼下贴的告示吗，要是破坏了现场……”
“卫骐，我，我又做梦了！”凌灵站起来。
卫骐一惊。
“梦见谁了？”他靠近她，低声问。
真庆幸石所长没过来。
凌灵看了看门口，小声答：“查尔斯。”
她溜进这里，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边没有其他人。这时，她的手机来了信息。
没有图片，是一条语音，凌霄急火火地告诉她：“姐，我做梦了。我怕你等急了就先告诉你。那是个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好英俊，手里还拿着一朵玫瑰花，笑得可温柔了，像《白雪公主》里的王子！你见过他没有？我画完了再发给你。”
“查尔斯杜邦？和郑依璐跳舞的那个？”卫骐问。
“是的，昨晚，他来找过她……糟了！”
凌灵飞快地朝门外跑。到底是吃了感冒药，反应真慢，现在才想到这一层！
卫骐几步追上她：“你上哪儿去？”
凌灵已经冲进了电梯间，猛按按钮：“山上，爱情桥！”
“查尔斯在那儿？”
“对！那是个流氓！他住叶总隔壁，昨晚他趁叶总不在，从阳台爬过来，迷奸了crystal！郑依璐一定也是吃了他给的药发病的！刚好卫阿姨赶到，他来不及下手，回房间后，难遏兽欲，就把主意打到crystal身上了！”
卫骐紧紧地抓着凌灵的手。她边狂奔边说，脸都红了，他有种错觉，仿佛她要凌空而去，彻底消失。
“你确定是这样？那琳琳她们堵在门口，查尔斯怎么离开……”
卫骐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笔录上的一行字。
查尔斯的职业，是攀岩俱乐部教练！以他的身手，从a606的露台爬回a706的露台，易如反掌。
那就说得通了。查尔斯大约在一起吃饭时偷偷给郑依璐下了药。昨晚在凌灵房间，朱莉说话时打了无数哈欠，可见她作息极有规律，平时此刻已睡下了。但朱莉没睡，她听见有病人，出门帮忙，就像闫清一样。
查尔斯算着药力发作时间快到了，便跑去查看妻子是否会很快回来。
他到达了凌灵住的别墅，在人群外偷听，确认了朱莉还要很久才结束，便放心大胆地奔回a606……
后面就是凌灵猜测的。
有这样的好妻子，还要出轨——不，不仅仅是出轨，他祸害了多少女性！
卫骐低骂了句。人渣，是不分国界的。
凌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来的路上，碰见他和朱莉。朱莉在发脾气，他又抱又亲的，哄她说，要带她去爱情桥！刚下过雨，湿哒哒的，警察还要求大家，留在房间里，谁会、朝山上跑！除非、除非……”
卫骐点着头。朱莉回到房间，可能正好赶上查尔斯糟蹋完crystal，翻回阳台：“早上起来朱莉追问这事，发了火，他甜言蜜语哄骗她上山，你担心他要灭口？毕竟我们在这儿。”
“是的！……你别总抓着我，我都跑不快了。”
凌灵话音未落，只觉手腕一松，卫骐已在数米之外。
撒手之前，他似乎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