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姐,我杀人了
“您好。请问您去哪儿?”
不见回答,出租车司机纳闷地扭头,又问了一遍。
后座的女孩低着头,身子有些抖,被他一瞅,抖得更厉害了。
好像费了很大力气,她才挤出断断续续的四个字:“灵樨……胡同。”
这么一耽搁,路口的信号灯已经转红了。司机有些愠恼。
“姑娘,以后上车了早点说话。”
一张百元钞票擦着耳后跟塞了过来:“对不起……不用找了。”
钞票带了丝淡淡的芬芳,像是什么花的香气。司机把钞票揣进口袋,没再唠叨。
…………
午夜两点的灵樨胡同依然喧嚣。霓虹灯亮出七彩的图案,凌霄被闪花了眼。
带着胆怯和好奇,她在一家酒吧门前站定,欣赏那绚烂的灯光。
“小姐,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个男人身穿白衬衫黑马甲,系蝴蝶领结,衣服十分合体,头发泛着油光,一丝不乱。
凌霄撒腿就跑。
跑了一会儿,回头,男人没有喊,也没有追过来,在和其他人说话,微微弯腰,很客气的样子。
应该是酒吧服务员。凌霄舒了口气。
“别浪费时间了,赶快找。”她责备自己。
drinkme,drinkme……找到了!
并不难找——它是唯一一家没有亮灯的店,四周拉了细细的、黄底蓝字的警戒带。
的确被查封了。大门紧闭,玻璃窗黑洞洞的,委屈地瞪着经过的行人。
凌霄从警戒带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折回来。
这样多几个来回,够不够?……要能进去转一转,应该是最好的吧。
可是,没法进去。人来人往的,这么多双眼睛。
等等,酒吧不是紧密毗邻的,之间有窄窄的通道。
走过去,到头,转弯。
和她想象的一样,有后巷,与灵樨胡同并列,是这些酒吧、餐馆的后门所在。
后巷比刚才的通道宽不了多少。墙头稀稀疏疏地挂了几盏路灯,青白的光像蒙了一层灰布,还不如云层后的月亮。
眼睛很快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后巷很冷清,有人影晃动,仔细看却不见了,大约是酒吧里的酒客出来又回去;有几个人一起的,还能听到说笑声。
凌霄沿着后巷的墙走,边走边找。墙那边传来阵阵喧闹,应该也是类似的商街。
到了记忆里drinkme的大致方位,凌霄看到了同样的警戒线。就是这儿了。
左右张望,暂时没有人。她跨过警戒线,走上矮矮的阶梯。
后门也是锁着的,透过门缝向里看,黑漆漆一片。
“干什么的?!”
凌霄猛然转身。呵斥她的是个男人,身形粗壮,光头,手里夹了根烟。
见她回头,他又吸了一口,烟蒂丢在地上,一脚踩灭:“我以为是小偷,原来是你啊,怎么还戴口罩,怕被谁认出来?”
他走过来,越来越近,满脸横肉,酒糟鼻子红通通地杵在大饼脸中央。
“杨海死了。他们没告诉你吗?”男人幸灾乐祸地说,“还是,你其实是来找我的?我就知道你想着我呢,哈哈……”
凌霄靠门站着,一动不动,竭力不让自己发抖。
光头男人的眼神,好像看着砧板上的鱼。
别怕别怕,想想姐姐,这种情况下,她是怎么做的……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轻佻地去捏她的下巴。
凌霄终于鼓足勇气。她将头一侧,躲开了他的手。
光头的笑容换成了凶狠。
“臭娘们儿,不识抬举……”
不等他骂完,凌霄猛地一推。他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操!”
凌霄趁机跳下台阶,拼了命地奔跑。
她听见光头在身后追她。奇怪的是,他边跑边笑,跑的也不是很快。
“小婊子,我看你往哪跑!”
前方,不会是死胡同吧?
看清楚眼前的墙壁,凌霄绝望了。
怪不得。
她不可能有姐姐的运气,刚好遇见巡警。这里只是被查封,并无警察看守;即便有,此时也不在……
“走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被逼到墙角,她颤抖着喊。
这已经是她面对陌生人能说的最长的话。
光头男人一愣,笑得更大声。
“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丫头,刚才你那一推,可是把叔叔弄疼了呢,过来给叔叔揉揉……”
酒精燃烧着兽欲,少女的反抗在他眼里是那么无力、可笑。
“识相点,听话叔叔还能让你快活,别逼我揍你啊!刚才我把你当做她的那个妞,就上个月,也是在这儿,贞洁烈妇似的,还不是让我……嘿嘿嘿……啊!!”
…………
“姐,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我要被枪毙了,我要死了……”
“别哭别哭,乖,霄霄乖的,别哭!”
凌灵哄了很久,终于把妹妹从歇斯底里的恐惧中拽了出来。
“好了,现在去睡一觉……不想睡?那就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慢慢的,别急。”
凌霄真是被吓坏了,哭得快岔气,回忆起来,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
“他撕我衣服的时候,我已经把刀攥手里了。趁他拽我裤子,我就、就扎他脖子……”
浴池里泡着凌霄的“夜行服”,黑色显不出血渍,水却泛着淡淡腥气。
“你确定他死了吗?”
“他叫得好惨,我推开他就跑……跑出那个巷子口的时候,还能听见叫声。”
“那就不能确定死没死。虽然是脖颈,只要不在要害部位……对了,你用的是你削铅笔的刀吗?”
“不是。是你送我的小灰刀,你不是说女孩子身边应该随时带着防身器材吗。”
那把灰色小军刀。
凌灵迅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我在小商品市场买的,没有条形码。那种刀子很普通。”
“姐,我害怕。”凌霄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就算警察真找到你了,按照现行法律,你够不上杀人,应该算正当防卫。不要紧的,我带你去公安局,卫骐他们……”
“不!”凌霄尖叫,“我不要去,我害怕!我害怕出门!”
“那你还偷跑出去……”
凌灵停住,长叹一声。妹妹是想要帮她啊!
“霄霄!这是什么?”
凌灵吃惊地看着妹妹拿出的素描画。
一连好几张,这不是阿海么!
穿着花格子衬衫,笑嘻嘻的,神采飞扬。正是出事那晚的样子。
“对不起,我闯祸了……我想帮忙,可我太没用了……回来以后,我睡了一会儿……”
“就梦见了这些?然后全部画出来了?”
凌霄沮丧地点头,“姐,我真没用……”
“有用!”
“怎么说呢?”
“如果那个光头死了,你应该能梦见他,以及你自己穿黑衣戴口罩的样子,对不对?既然没有,说明他没死!”
…………
“死者郭天伟,39岁,生前在辉煌资产管理公司工作,职务为保安人员。辉煌资产实际上是一家放高利贷的公司,郭天伟说白了就是讨债打手。为人好勇斗狠,除替公司讨债外,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曾因寻衅滋事罪入刑,出狱后又回原公司,继续做打手。”
小茅是主汇报人,卫骐和顾寒都参会了。
虽然drinkme酒吧员工杨海中毒死亡案尚未侦破,经过侦查、结合提取到的证据以及集体审议,局里决定终止先前的停职决定。
郭天伟案立案已有一段时间,两位警察错过了最初的取证环节。
“死者身中二十六刀,多集中于胸腹部。颈部两刀,其中一刀在左颈,未伤及动脉;另一刀在咽喉,割断了气管和大动脉,是致命的一刀。凶器在尸体五米外的垃圾桶里找到,是一把折叠弹簧刀。”小茅指着ppt上的刀具照片。
“刀长10公分,刀刃不足5公分,像女孩子用的。”顾寒说。
小俞立即补充:“郭天伟手上沾了几根头发,像是被扯断的。据调查,郭天伟不止一次骚扰过女服务员,饭店、理发店都有。死前,他喝了酒。”
“他见色起意,刚好人家带了刀防身?这位女性的怒火可真够大的。”顾寒说。
小俞撅起了嘴:“不行吗,对于强奸自己的人,女人恨不得千刀万剐呢。”
“可尸检报告显示,郭天伟生前无性行为。”卫骐翻回去看现场照片,“不要太早定论。调监控了吗?”
“调了。”小俞气不打一处来,“那破巷子没安摄像头,路灯也坏了好些个。”
卫骐点了根烟。晚上阴森森的,还真是作恶的好地方。
在西郊与凌灵那次巧遇,也在一个没有摄像头的死胡同。那时,除了那滴血他们并没有太多线索,只是凭借侧写推断出犯罪“偏爱”的场所。
如果没有凌灵发给他那张素描……那么这次……
想什么呢!不能投机取巧。
“提取指纹了没有?”
“刀上有两个人的指纹,不是郭天伟的。可惜,两个都不在库里。”
凶手无前科,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既然都知道把凶器丢进垃圾桶,为什么不索性带走?
“最近的命案真多。”小俞感慨,“个个都没进展。红叶村的,drinkme杨海的,现在又来一个流氓打手郭天伟,地点还都差不多,全是二环那一带的巷子。”
“发现郭天伟死亡地点的草叶巷,是不是在灵樨胡同附近?”顾寒忽然问。
在地图上搜索之后,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草叶巷其实是酒吧的后门!”
“后面两个案子,也许有联系!”
…………
一连几天凌灵都没有加班,而是早早地下班陪妹妹。
这天她回到家,凌霄还没起床。
小姑娘受了打击,最近蔫蔫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凌灵回卧室换衣服。
书桌中央多了一摞素描纸,照旧用水晶镇纸压着。
是霄霄新画的?凌灵拿开镇纸,翻过来。
只有一张,下面是白纸。这张纸,太可怕了。
粗壮的光头男人,酒糟鼻子,双眼凸出,像死鱼,却又充满了怨毒。
有那么一刻,凌灵觉得心跳都停了。
她很快就镇静下来。没事,霄霄自己的画像没有。
仿佛鬼使神差,她低头看去。
脚边,字纸篓里洒了几张厚纸的碎片,很大,像撕掉的素描画。
她捡起那几张碎纸,拼凑,手抖得厉害——
黑衣女孩,黑色口罩被扯掉了,挂在一侧耳朵上。头发凌乱,满脸的泪水。
是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