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睡的旧案
熊熊烈焰犹如千万条火蛇,在小楼里横行肆虐。
“他们被打昏、捆缚,歹徒还故意把他们丢在不同房间,洗劫一番之后,放火离开。房子烧起来的过程里,你的父亲醒了过来。他挣脱绳索,找到了你的母亲。”
好恶毒的歹徒啊,他用铁链把母亲锁在了床头的铁架上!父亲费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把母亲解救出来,最后,他能做的,就是用身体挡住她……
橘红火光里,她仿佛看见父亲抹去母亲的泪水,低声安慰:“别怕,我在这儿。”
“姐姐,姐姐。”
凌灵睁开眼睛,又用双手捂住。
“噢……霄霄,我是不是说梦话吵醒你了。”
抹干脸上的泪,她慢慢坐了起来。
“我本来就醒着,我在画画。”凌霄轻声道,“我听见你……在哭……”
凌灵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堆积的悲怆从心底喷涌而出,冲垮了意志的大堤。她泣不成声。
“如果我能有你的能力,该多好!我要把那个人画出来,把他的画像贴在派出所门口!……爸爸妈妈,他们……”
大火焚毁了小楼,他们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山村人本来就少,凌家小楼方位相对偏僻,案发时没有目击证人。七年了,案件始终未破。
“要是我没有去念大学就好了。霄霄,我真恨我自己啊……”
“姐姐别哭了,别哭了。”凌霄拿来纸巾,“我想,爸爸妈妈已经去了天堂,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折磨自己。”
闹钟欢快地叫嚣着,六点半了。
凌灵擦净脸,终于平静下来。
“霄霄,你,你怨他们吗?你一生下来,妈妈就把你送给姑姑……”
“说什么呢,我当然没有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你都很疼我呀。再说,我理解的。那个时候妈妈身体太不好了,姑姑就把我抱去养,后来,她舍不得我,就……”
凌霄絮絮叨叨说着小时候的事。凌灵听得出神,心里暖暖的。
“姐姐,你也别那么绝望哦,说不定哪天我就能梦见那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呢!”
凌灵苦笑。
“那么多年前的案子,你别安慰我了。就连这次,恐怕也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不一定。每天世界上发生多少起案件,为什么我偏偏梦见了这个系列杀人案的受害人和凶手?”
凌灵愣住了。
“因为张松袭击了你。这个案子,你差点就成了第六个被害人。我们是姐妹,我和你——心意相通。”
泪水再度涌出眼眶,凌灵哽咽着:“是这样吗?”
“一定是的。”凌霄坚定地说,“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情况,你不开心,我在姑姑家也难过,哪怕没人告诉我。姐姐,你关心的,就是我关心的。你想要解开的谜底,我一样想。”
总有一天,她的梦境能揭示那人的丑恶嘴脸。
…………
卫骐对着照片看了很久。烟灰缸里五六只烟蒂,抽这么多,依然没有头绪,他痛恨这种感觉。
“121专案”算是告一段落了,但红叶村的事还刚刚开始。根据初步验尸报告,废弃猪圈下发掘的白骨来自三女一男,死亡时间都在二十五年以上。他们目前能确定的只是这些尸骨与张松没有关系。
线索很少。衣物腐烂殆尽,几根锈迹斑斑的发卡,一双破旧的解放牌男胶鞋,一只黑色寻呼机。这就是陪伴四位死者沉睡多年的全部物证。
荒屋主人孙军早已作古,无亲朋好友,也没有后代。接下来将会是大海捞针般的筛查工作:确定死者身份。要查二十五年前——不止,按照队长徐阳的要求,应该至少追溯到三十年前——的失踪人员档案。
“假设四个人都是孙军杀的,那么,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村里竟然没人发现。”小茅嘟哝道。
顾寒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我问过村里一些老人,孙军的房子挨着山脚,当时那一带特别荒僻,房子建成后和其他住户隔得远,像座孤岛。加上孙军人邋遢,性格古怪,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和他来往。这就给犯罪行为的实施提供了便利……卫哥,烟头烧到手了。”
卫骐丢下烟头,吹了吹手指。
小俞忙找创可贴,卫骐摆手:“没事,接着开会。”
然而接下来,耳朵好似蒙了一层阴翳,其他人的声音传入,显得模糊而遥远。他知道自己走神了。
孤寂的山村,清冷的小楼。星光黯淡的寒夜,无人目睹的屠杀……
…………
座机急促地响,是个陌生来电。凌灵拿起话筒:“你好,我……”
“为什么退群?为什么拉黑我?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连珠炮般,委屈、愤怒,带着呼叫人所特有的理所应当。
凌灵四下里看了看,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了。周五了,不等下班大家早就蠢蠢欲动,七点钟其他人都走光了。
她退了那个四人群,不理会苏琳琳的质问,最后,索性拉黑了苏琳琳的微信和手机号码。
想不到苏琳琳的电话一直追到办公室来。
眼前好像有点点金芒闪烁,凌灵闭眼,捏了捏太阳穴:“苏琳琳,你已经二十四岁了,成熟起来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把我拒之门外!”
凌灵想起卫骐将纸杯揉成一团的样子。
“你,真的不明白?一定要我直截了当地说吗?很不中听的。”
“……”
“论文的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可以理解,但决不能接受,也不可能当做从未发生过。”
对方的气焰一下子熄灭了。
“其实,其实我……”
凌灵咬了咬舌尖,眼前的金芒终于消失。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
“我又不会追究什么,它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她扶着额头。
“今后,相忘于江湖不好吗?苏琳琳,我只是个普通人,少我一个朋友,你的生活依然美好。”
通话结束了。凌灵看了看工作计划,今天的稿件还没翻完,可她此时像抽空了气的轮胎,再也转不动了。
突兀的咳嗽声让凌灵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叶维笑眯眯地站在她身边。
“苏琳琳特地找我要的你座机号码。上午她爸爸才来过,你得罪了新股东的女儿,就不怕被他报复吗?”
又来了。被人窥破隐私的感觉,真是不好。
“太离谱了吧,我只是个小员工。”凌灵保存文档,关机,收拾桌面,“而且我也没有影响工作,叶总一向公私分明。”
“那是。”叶维毫不谦虚地说。
他随手抄起一个水晶小摆件,那是去年他亲自颁发给凌灵的“最佳译员”勋章。
“不过呢,像你说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没记错的话你也二十四了吧?成年后的世界不存在恩怨分明,有些人情往来,还是得费心应付一下。”
电脑关机完毕,黑漆漆的显示屏映出它的主人清秀却淡漠的脸。
“你考虑考虑我的话,于公于私都有好处。”叶维放下勋章,向门外踱去。
“还有啊……”他已出了门,又探回半个脑袋,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你就这么甘心——喜欢的人被那位大小姐抢走?换了我,不择手段也要把他抢回来。”
在她能想出回应的话之前,他已经扬长而去。
…………
寻呼台早在上个世纪末就停止运营了。万幸的是,寻呼机插了新电池后屏幕居然能显示。只有一条信息,是个七位数的电话号码,以及消息传送日期。
这足以让顾寒欣喜若狂。尽管a市电话号码早就升为8位,电信局还是能查询原号主的。
“原先登记的是个酒吧,在梅林街,当时是本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十五年前修地铁,因为工程规划的需要,酒吧餐馆统统撤销或搬迁,梅林街也被夷为平地,只有个地铁梅林站。”
顾寒从电信局回来,闷闷不乐地向卫骐汇报。
“那个酒吧老板登记身份证了吧,他去哪儿了?”
“他叫高平,据户政科反馈,他已经去世了。有个儿子,十年前移民美国。”
“……”
卫骐笑了。
“瞧你丧的。破案就得抽丝剥茧,慢慢来呗。今天周五,高兴一点,带琳琳看场电影。”
“不想回家。”顾寒把自己摔在茶几旁的沙发里,“琳琳跟我吵架了。”
“哈,又吵架了?还她跟你,不是你惹怒了她?”
顾寒枕着沙发扶手,一只手握拳轻轻锤打太阳穴。
“我真的没惹她。”他喃喃地说,“快下班我还给她发消息,说今天不用加班,可以陪她。刚才我问她想去哪儿吃饭,她忽然发脾气,然后关机了……女孩子的心思真难懂……”
没有声音。他抬起头,卫骐正专注地看他进来时就在研读的一份材料。
顾寒走过去看,是红叶村尸骨的验尸报告。
“三位女性死者的骨头未发现伤痕,尚无法判断死因……男性死者颅骨有伤痕,喉骨碎裂。”
卫骐摸着下巴,那里已经长出一层胡须,因为新案件的棘手,他上火了,下巴发了两粒痘痘。
“解放牌男胶鞋应该属于男性死者。十有八九是收入不高。发卡,典型的女性物品。寻呼机是男款,但那个时代用得起寻呼机的人不多,所以……”
所以很有可能也属于那三位女性死者之中的某位,不过,也不一定。
“线索还是太少。”卫骐不小心碰到一颗痘,“嘶……我需要喝一杯。”
“我也是。走吧,咱们去灵樨胡同。”
“……嗯?”
灵樨胡同是现在的酒吧街。梅林街那些老酒吧,多半迁徙到了灵樨胡同。
卫骐会意,重重地拍顾寒的肩膀。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