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谢妩心中酸软一片, 几乎要忍不住叹息出声。
这样好的程远，要她怎么舍得放手？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才是。
只是，此刻不能操之过急, 于是她收敛起了表情, 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程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一路送到殿前，出了这道门，在外人眼中他们便是几乎没有交集的人了。
谢妩终究是忍不住又停住了步子, 她知道这次程远不会再出声留自己了，转头看他，就见那人已经在几步之外站定, 只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程远便垂下眼帘，不与谢妩对视，好似不久之前泄露出的那些温柔的情谊都是错觉。
谢妩没有再说话, 抬步走出了殿门。
堇青她们在殿外等了许久，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谢妩摇摇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此刻神色与进宫前的神采飞扬已经完全不同，眉目之间似乎都带了一些忧郁。
宫禁之中，堇青她们也不好问, 只能扶着谢妩先上了软轿。
谢妩一路透过纱帘看着宫内的风景，明明是从幼时就看惯了的景色, 不知是否是因为换了主人的关系, 此刻竟是隐约看出了些不同来, 她从来都未曾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这座巍峨的皇城，竟这样像一只狰狞的兽口，远远能看见的属于太极宫的飞檐，就像是露出来的獠牙利齿。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程远与萧慎之中的一人，便会被这张兽口吞没，尸骨无存。
谢妩不会有程远不做那个九千岁就好了的念头，这都是空想，先帝疯了有几年了，若程远没有抓住机会揽权，那皇帝的权利只会四散到士大夫们手里，那时候天下将面临的动荡，可不是之前短短几日就结束的宫变能比拟的。
别看士族们平日里看着是同气连枝，但那完全是因为先帝强势压制住了士族一头，“王与马”贡天下的士族盛景不再，士族们自然联合起来蛰伏抵抗，可一旦压制着他们的力量消失，或是变得没那么强势，那情形可就立刻不同了。
不是谢妩偏心程远，才觉得他该做这个九千岁，该掌这个权，而是他真的做得很好。
早几年，谢妩一直觉得萧桓虽然为人太过喜怒无常薄情寡恩，但为君倒很是英明仁爱，却不想，最终英明仁爱的，竟都是程远。
谢妩眼看着眼前的能通往太极宫的岔道越来越近，便说：“转去太极殿。”
抬轿的内侍们却是犹豫起来，领头的小心地答：“回禀女郎君，陛下身体不适，太极宫不许进出了。”
谢妩一点也不意外会是这个结果，但她仍是温声说：“我不进去，到宫门口就可以。”
听谢妩这样说，内侍们便抬着轿子往太极宫去。
轿子停在太极宫前，这座宫殿的外墙，比其他宫苑更高上许多，除了主殿的飞檐外，宫门前其实只能看到高墙和守卫，谢妩坐在轿子里没有动，倒是引得守卫们频频朝软轿看过来。
谢妩也不管他们，只安静地坐在轿中，她知道萧慎此刻是被关在太极宫里的，没有程远的令，他出不来的。
但这不代表萧慎一点都不知道外头的情形，人本能就会求生，以谢妩对萧慎的了解，他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的，所以，他此刻应该就在太极宫最高处的观景阁里，在那扇隐约有个人影的花窗后面。
谢妩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呆在这里就好，她相信自然会有人把她这番举动，编出一个完美的故事来。
她来这里，一是为了不浪费程远的好意，二却是还有另一番打算，若只是有个流言，而不让萧慎看到她的人，那再之后她的盘算里，萧慎只怕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
这个男人看似深情，其实最爱的还是他自己，她在他心中是有些分量，但那分量还不够重，还不足以让萧慎将她当成心头的朱砂痣一般割舍不去。
谢妩以前不屑当这个朱砂痣，但现在，她不光要当，还准备永远的当下去，直到萧慎咽气的那一刻为止。
她一直在软轿里等到宫门快要落锁的时候，当中有个宫人过来与堇青说了几句话，堇青上前回禀，谢妩才看清宫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想来是程远为她准备的。
谢妩其实有些意动，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没动那盒点心，等有侍卫来催着要出宫了，才终于离开。
到家之后，谢妩做的第一件事，就将今日晚膳的分量减了一半。
珊瑚听她说话简直都要哭出来了，早晨时候只用了几块点心，晌午时候在宫里听说是什么都没吃，怎么晚上还要减半呢！这怎么行！
谢妩却很坚决，她还笑着与珊瑚她们说：“我以前书上说，汉成帝的孝成赵皇后，身姿轻盈可作掌上舞，倒是有些好奇，准备轻盈几天身子，试试看是不是真能掌上舞。”
丫鬟们光是听了都觉得头大，赶紧就劝：“姑娘本来就身轻如燕了，哪里还需要再轻盈！”
谢妩只推说：“我却觉得不足呢。”
丫鬟们再说，她便往塌上一歪，不理了。
谢妩是主人家，丫头们再得脸，也不敢真的狠劝，可又真的不能不管，堇青赶紧就找人将事情报给林安，让他快与老爷说，姑娘身子娇贵，难能这么饿呢！
可让堇青她们没想到的是，老爷倒是真过来看了，可看过之后，姑娘竟还是不肯吃饭！
而且之前还言笑晏晏的与她们说是要学飞燕掌上起舞，现在却是脸上都没了笑模样，整个人成日里蔫蔫的也不爱与她们说笑了。
都是从小就伺候在谢妩身边的丫头，见她这样，哪有不担心的道理，玛瑙都忍不住哭了：“姑娘，咱们让大夫来看看好不好？你这样总不吃饭可怎么好呢！”
谢妩见她哭得可怜，便伸手替她擦眼泪，也不是不心疼，可这件事却不能半途而废，只能勉强笑着说：“别哭，你这样哭，我心里不是更难受了？”
玛瑙听她这样说，忍不住不哭，也不想她难受，最后小丫头捂着脸从屋里跑出去了。
堇青听到她刚才说了心里难受的话，确定了姑娘吃不下饭，应当不是病了，而是心里有事，便在晚上守夜时候，轻声问：“姑娘，你究竟为什么事难受，难道连我都不能说吗？”
谢妩还真不能与堇青说，这件事除了爹爹之外，她估计只会与王昭和惠宜透露一些，因为她要的就是，她进宫回来之后，便难过消沉不思饮食的事实，这件事她一点都不会作假，但要和人说起是因为什么事，却是不能。
最好的谎言，是需要被骗的人自己去编织的，真正高明的骗子才不会巧舌如簧。
另外还有就是，谢妩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些丫头里，肯定有程远的眼线，能知道她的喜爱偏好，这可不是只隔段时间见一面就能瞧出来的，必然是需要内应的。
以程远的本事，谢妩还真不能完全信任身边的这几个大丫鬟，因为这几个丫头到自己身边的时间，大概都是十年左右，只玛瑙年纪小，时间要短上两年。
算起来，那时候程远可都已经爬到御前了，真想在她身边安插一两个人，并非不可能，谢氏虽是豪门，对下人管束也严格，主子身边的人的出身更是一查再查，可什么事情都是不能说死了万无一失的，只看安排得好不好罢了。
谢妩不是不信任程远的人，但即便是她对这几个丫头能够生死相托，这件事上，也只能对她们抱歉了，这可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呢，在心里又与堇青她们说了抱歉，许愿事情过去后，再给她们加嫁妆之后，小姑娘便又是一副心事满怀的病西施模样，面对丫鬟的问话，只是轻轻叹息，最后才说了句：“堇青，我只是还没想通罢了，等我想通了就好。”
谢妩也是舍得对自己下手狠，短短几日，人就清瘦了一圈，她本来就生的一副纤弱的样子，再这么一瘦，瞧着简直就是风吹就灭的美人灯模样。
而从她不怎么吃饭的第二天开始，桌上就会有一两道不是珊瑚手艺的点心出现，尝过的味道被她记在心里，再吃的时候，一下便察觉出来，她只装作不知，仍旧做出茶饭不思整日里眉头深锁的样子。
饶是谢琛知道内情，都劝女儿悠着点，真要弄坏了身子，那他可不管程远是什么人，定是要让程远吃足了苦头才成的。
谢妩当然不会真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她虽不怎么吃饭，却每日里吃着丸药，因此除了觉得饿，其余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饿着肚子也不好受啊！
谢妩头两天晚上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一句话，程远你且等着，总有你落到本姑娘手里的时候！
全靠这么哄着自己，才熬过了最难的开头那两天。
谢妩耐着性子给千岁设套的时候，也没忘记好友，王昭祖母病情越发不好，谢妩听林安说，寿材都已经备下了，这种时候与王昭说萧慎那些恶心事，谢妩也是有些不忍心，本来准备只上门探望，不想行动之前，却是接连听到了两个不好的消息。
庆王和端王，也就是先帝的二皇子和五皇子，竟是先后出了事！
一个夜里让蛇咬了，竟是一点动静都无就这么去了，小的不知怎的发起热来，眼看着也要不好。
谢妩只听完消息，便知道已经有人出手了，却不知究竟是谁，但这明显是往程远身上摸黑呢。
世人都当他只是为了弄权，自然会觉得除掉庆王和端王，对他有利。
可谢妩知道不是的，这样的局面，明明是对伺机而动的士族们和萧慎更有利。
程远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事出突然，谢妩不想在这种时候分程远的心，便头一回将一整盘程远暗地里送来的点心给吃完了。
丫头们见她能好好吃东西了，差点都抱头痛哭，天知道她们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谢妩看她们这样也真是不忍心，便说要给她们放假，让她们都松快松快。
结果小丫头们还都不乐意，非说姑娘这才好一些，哪有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却要休息的道理。
谢妩无法，最后还是决定去见王昭，把丫头们都带上，好歹算是放放风。
未见不足一月，谢妩和王昭两人却都是消瘦许多，王昭觉得自己要侍奉祖母憔悴一些还情有可原，怎么谢妩也变得像是蔫了的花似的？
谢妩便屏退左右，将自己与程远的事情说了，她说这些的时候，登时一点都不愁眉苦脸了，眼睛里都是势在必得。
王昭看着她的神色，便明白过来，谢妩还以为王昭即便不会如惠宜那般受惊吓，那也是该有些吃惊的，却不想王昭却只是仔细思索过后，说：“倒也算是有缘分。”
谢妩靠着她，忍不住笑起来：“皎皎，只有你与我爹爹才觉得这是缘分呢，惠宜吓得脸都白了！”
王昭也轻轻笑，本来带着忧愁的眉目舒展了一些，说：“你真心喜欢，便是难得的缘分了。”
谢妩却被她温柔的声音勾动了心肠，她一时想起程远，忧愁不知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一时又想起萧慎，恨得牙痒痒。
王昭看她神色有异，便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谢妩踌躇片刻，才将萧慎之前恶心的算盘与她说，接着就骂：“美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却不想王昭一下子眉头紧皱，看向谢妩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些不安的神色。
谢妩觉得不对，忙问：“皎皎？”
王昭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借此来平复心情，之后才颤着声说：“父亲……似乎动了要我嫁人的念头。”
祖母病重，父亲却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来，又听萧慎曾想聘她为后，她如何不慌张！
谢妩的心也狂跳起来，接着就想到了接连出事的那两位王爷，这到底是不是王昭的父亲出的手？
若是的话，那他们是歪打正着想到一起去了，还是之前私底下就有过默契？
谢妩头都痛了，若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太原王氏，难道还真叫皎皎嫁给萧慎做皇后不成？
她第一个不同意！
王昭也不是笨人，她如何想不到，若父亲真要她嫁给萧慎，所图定非单纯的一个皇后之位，若所图甚大，第一个就要对付程远的！
谢妩反握住王昭的手，坚定道：“皎皎，你别怕！大不了就当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