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撤退的军令已经传下去了,所有人都做着离开的准备,所幸此令都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所以撤退速度比起上一次要迅速的多。短短一天,大家都已经整装完毕,准备出发。
傅衡峄同时还给芙祥城发了一道令,命他们出城接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撤退前的一晚要比平时安静的多。军营中,士兵们已经熟睡,篝火也被熄灭,只有西边营帐内还亮着微弱的光。
傅衡峄自入城后便一直住在军营中。钦城太守给他准备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宅,他看也没看一眼,只说“不必了”。这三个字让太守心惊胆战了好久,他始终觉得是自己准备的院宅太过寒酸,没入相国的眼。
微弱的烛光下,许畔侍奉傅衡峄脱下一件外衣,看着他脸上疲惫的神情,不由说道:“公子连着操劳了这几日都未好好休息,明日又要赶路,今晚真应该早些休息的。”
一提到赶路,傅衡峄又想起芙祥城的回信还没来,心中又是愁虑起来,他问道:“怎么,芙祥城的回令还没到吗?”
“许是路上耽搁了,粱悦自占了固城,天天派兵四处巡逻,想必信使也是格外小心
路上难免误了时辰,公子不必担忧。”许畔宽慰他道。
傅衡峄的眉头稍稍解开一些,又叮嘱道:“信一到,立刻给我。”
“放心吧!公子。”
“哦,对了。”傅衡峄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个陆烟宁,最近在干什么?”
“她?”许畔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最近倒是安分,好像没搞什么幺蛾子。再说还有储玉那丫头看着呢,若真出什么事,她早就来禀报了。”
傅衡峄点点头:“她一向是机灵的。”
问罢,他才沉沉的睡去。
圆月高悬,繁星四溢,北境战场飘出的烟慢慢将月色挡住。
而在这昏暗的月光下,数十个黑衣人悄然靠近营帐。
“嗖--------------”
一支箭穿破黑夜,直冲着营帐内卧榻上的人飞来。
傅衡峄猛地惊醒,飞速起身,一把将箭截住,可这箭力颇大,人的手力根本无法将它牢牢握住。那箭飞速地擦过他的右手,留下一个深深的血印。
眼看那箭矢就要直插他的胸膛,傅衡峄左手再次发力将它拦截,终于使它刚刚刺入身体时停了下来。
只是此时,胸口和手掌的血已经缓缓顺着他白色的里衣流了下来。
可是这并没有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箭。傅衡峄拔出刺入身体的箭,一个转身从刀架上取下自己的佩剑,将飞来的箭一一挡掉。
此时营帐外已经燃起火把,士兵的打斗声变得越来越大。
傅衡峄准备冲出去一探究竟,可这时,从外冲入八个黑衣人,他们举着刀不由分说冲傅衡峄砍来。
傅衡峄的功夫不算差,这几个人并不能威胁他分毫,仅仅几下交手,黑衣人都丝毫近不了他身。
傅衡峄下手也不重,与其一剑杀了他们,他更想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他下此狠手。于是他反手一挑,将一人的蒙布劈开。
只是那蒙布一落下,傅衡峄却呆住了。他认得此人,他是郑谳将军的亲信!
他又轻轻一挥,将几人的黑衣劈开,里面赫然露出北军的军甲。
他们都是北军士兵!!
傅衡峄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是兵变?为什么要兵变?一时间傅衡峄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两个问题。
那些士兵见身份暴露却也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更加凶残,冲着傅衡峄再去砍去。
傅衡峄虽然轻易躲掉他们再次击杀,但此时他的出手已不如之前锋利。他尽量以躲为主,并不进攻。这让黑衣人以为他们有胜的机会,于是更加奋力追杀。此时傅衡峄已然心绪大乱,很快,便被黑衣人从他肩头砍去。
恰巧傅衡峄闪得快,那一刀砍的并不重。他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似是要和自己死拼,于是只好反击,这时许畔和李威言带着人马冲了进来,几下砍死了黑衣士兵。
“属下救驾来迟,请大人恕罪!”李威言跪道。
“怎么回事?”傅衡峄看着满地的尸体,问道。
李威言低头,半晌没有说话。
“说!”傅衡峄压着怒气道。
李威言只好说:“郑谳率五万人马叛逃,已向凤都方向离去。这些人应该都是他派来刺杀您的。”
营帐中静默片刻,傅衡峄提着剑冲出营帐,士兵已经集结在营帐周围,他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突然喊道:“金洪鸣!”
这时金洪鸣从人群中出来,他屈膝一跪:“大人。”
傅衡峄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将剑横在金洪鸣脖颈,这一举动吓坏了所有人,战前杀主将,这是大忌。
所有人此时都跪在地上,齐声喊道:“大人三思。”
可傅衡峄却没有丝毫犹豫,厉声问道:“郑谳为什么叛逃?”
金洪鸣也被吓了一跳,一听这问题,更是觉得自己无辜,忙解释道:“大人明察啊,属下,……属下也不知啊!”
“郑谳接替储怀凉一位是你极力主张的,你又与他私交甚好,暗地里有不少金钱往来,他叛逃你会毫不知情?”傅衡峄的刀尖又逼近了一寸。
金洪鸣听了这话冷汗直下,他这才明白原来他与郑谳私下的那些拿不到台面上的交易其实看似隐蔽,实则在傅衡峄那里全都和明镜一般,只不过他没有说而已。他不由感叹这位年轻的相国城府之深,心头莫名又有一丝恐惧:“属下…属下真的不知啊!”
“我再问你一遍,郑谳为什么会叛逃?”傅衡峄的双眼中满是怒火,他一字一句的问道。
金洪鸣只得将所有知道的全盘托出:“属下只知道,自下午陆乐正来找郑谳之后,他便突然说要带三万人先撤,为明早撤离的大部队打前阵,我说这得先询问大人您的意见,可他却说不用麻烦,直接带人就走了!之后边没了音讯,直到刚刚探子来报,他带着那三万人直奔凤都方向了!”
“你说他离开之前见了谁?”傅衡峄的眼神有些可怕
金洪鸣结巴的说道:“陆…陆乐正啊?就是跟随大人一起来的那个乐师,叫什么,陆烟宁?”
傅衡峄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神情勃然大变。他冲出人群飞身上马,许琮见状,对着旁边已被吓呆的李威言道:“李将军,快,带三百人马,跟着公子!”
李威言回过神来,即刻叫人。于是很快,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跟在傅衡峄身后快马飞驰而去。
本来寂静的夜被连绵不断匆匆而过的马蹄声撕裂,钦城的百姓们从梦中惊醒,连忙爬下床去查看。
马蹄声最后停在了苗宅门口。
傅衡峄跳下马,一脚踹开紧扣的大门,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冲向西屋,他狠狠地推开门的瞬间,西屋的灯亮了起来。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抱着剑挡在他面前。
“闪开。”他怒道。
迟安不说话,只是缓缓将剑从剑鞘中取出,一刀银光出现在这令人难眠的黑夜中。
面对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傅衡峄没有丝毫怯懦,他阴狠的看着迟安,说道:“来人!”
只见他身后出现无数士兵,瞬间包围了整个西屋,并且举着弓箭,对准屋内的人。
“这有三百人,共三千发箭。你觉得你能护的了她?”
迟安还是纹丝不动,仿佛那三千发箭在他眼里不过是午夜的毛毛细雨。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陆烟宁从迟安身后走出。
她看到傅衡峄此时样子有一点惊讶。
他发丝凌乱,一身长长的白色中衣末到脚踝,但那中衣之上却赫然有几抹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他右边的衣袖被褪到了肘弯,露出那青筋暗动的手臂以及他手中那把不停滴血的剑。
陆烟宁没见过这样的傅衡峄。
在她眼里,他总是那么克制而严谨,从穿着打扮到行事作风,无一例外,甚至她常常觉得他严谨到古板。
如今他却这样出现在陆烟宁面前,她委实有些惊讶。她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恨她恨到这种程度,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要来杀她。她更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够他那张沾着零星血迹的脸上赫然显现着一双散发着浓浓杀意的双眼。
这样杀气腾腾的神情,就连在玄元皇帝死后他设下天罗地网要杀她的时候,都未曾出现过。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陆烟宁道。
傅衡峄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他用一种冰冷又威严的语气说道:“我知道,皇权富贵,天下人都想要。只要能够得到它,什么兄妹情深,什么天下道义都可以抛之不顾。越接近权力的中心越是这些尔虞我诈的诡计,我知道这是无论哪一个朝代哪一位君主都无法避免的事情,所以在凤都的时候,你要使什么阴谋诡计我都可以奉陪。”
“但是,北境不一样。北境的二十城里所有的百姓,他们不一样!他们不在乎什么皇权,什么利益,他们在乎只是能一日三餐吃饱饭,能有崭新的衣服穿,能在这战火连天的世道下保住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
“你可以争权谋利,但你不能把这十万人的性命当成你争权谋利的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傅衡峄的声音已经愤怒到有些微颤。
“你在说什么?”陆烟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样一通话。
傅衡峄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一定要我说清吗?”
“你私下去见郑谳,策反了他,让他带着三万人马叛逃凤都。你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让我军力大减,军心大乱,弃完固城和钦城,再失一座芙祥城。”
“连失三城,凤都必然有无数人来弹劾我。到时候你们再趁此机会举荐其他人统领岭北军。而放眼朝中,也只有曾今做过北军统帅的萧燃最合适。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萧燃领兵,必然要置他于死地。我们俩相斗,你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你当初让萧庭以退为进举荐我为摄政王时,不就是为了借我之手除掉那两位吗?怎么,你这么快就等不及了?甚至等不到我回凤都?”
傅家和长颐王萧燃之间的恩仇是众人皆知的。
当年萧燃少年英雄,从傅衡峄父亲手中夺走了北军统领的位置,而他父亲退居于副位。可萧燃本人十分残暴,手段颇为毒辣,他统领北军后见北军众人还是十分听从傅衡峄父亲的话,于是便刻意针对其父,没少给他使绊子。而其父那年中了剧毒,差点死在军营,也有很多人猜测就是萧燃的作为。
后来直到萧燃在夺嫡中落败,远赴长颐。傅父才重任统领一职,而后玄烈皇帝登基,不久后发动怀延一战,其父率领北军大胜敌国,这才算真正坐稳了北军统帅的位置。
陆烟宁对此并不陌生,而傅衡峄说她故意挑起他与萧燃之间的矛盾这番话也并不假,但这些和郑谳叛逃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计划原本是在趁傅衡峄在岭北时,伺机刺杀萧燃,然后再嫁祸给他。可傅衡峄临时将把她调离凤都,计划便暂且搁置了。她也没想过要利用郑谳或者其他什么人。
“什么策反?我只是去送了一封信而已!替李成义送捐粮的信。”陆烟宁解释道。
傅衡峄冷笑:“送信?”他转头问向在门口一脸吃惊的储玉:“你知道她去送信了吗?”
储玉不知所措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一下午都在练剑……”
“练剑?”
“迟安教我……”
傅衡峄对此并不意外:“迟安为什么要教你剑法,到底是好心,还是在转移视线?如果真是只是送信,又为何要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储玉震惊的看着陆烟宁和迟安。
陆烟宁听了这话觉得甚是无语。
她并不了解北军军中的状况,又怎么会这样贸然的去策反一个将军在如此危机关头叛逃,若是这位将军并没有听信她的话,而是转头就向傅衡峄告发她,那她岂不是把一个公然处决自己的理由安然送在傅衡峄手里吗?
为什么他就不信她真的只是去送了一封信呢?
可是这些话想必是无法和现在被怒气冲昏头的傅衡峄说清了。
她不停的在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为什么郑谳会叛逃,究竟是奉了谁的指示?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今夜叛逃,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又或许是那封信里有什么玄机?
陆烟宁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寻找李成义的身影,可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她想提出让李成义帮她作证,但话还未出口,傅衡峄却已经等不了了,他缓缓的拿起刀,而周围的数只羽箭已然蓄势待发。
迟安看着周围的危险,眉头微微皱起,傅衡峄说的不错,三千只箭如果都冲着陆烟宁而去,就算是他,也很难保证她的安全。
他微微侧头,对着陆烟宁低声道:“吹哨。”
陆烟宁现在百口莫辩,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鱼骨哨。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郑谳是谁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叛逃?他去凤都是要做什么?李成义呢?为什么没有看到李成义?
迟安再次提醒她道:“吹哨!”
陆烟宁犹豫的摸着胸前的鱼骨哨,如果哨子一旦吹响,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她再次环顾四周,李成义不在,为什么花姐也不在?花姐去哪儿了?
花姐!
陆烟宁突然一惊,她使劲朝外边望去,没有花姐的身影!
这不对!
依花姐的性格,发生如此大的动静她不可能缩在屋子里不出来。况且她是庄府的人,现在陆烟宁在生死一线之际,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花姐!花姐!”陆烟宁大喊起来。
所有人包括傅衡峄和迟安都感到奇怪,为什么陆烟宁要在这种危机关头呼喊一位妇人,难道她指望这位妇人能够救她一命吗?
“花姐!!”陆烟宁呼喊着,准备冲出门去,可是却被傅衡峄拦住,她有些无助的望着他,抓着他的衣袖,着急道:“傅衡峄,去找花姐,快去!!”
傅衡峄还在因为陆烟宁的怪异举动而感到奇怪,陆烟宁就趁此机会,破门而出,一下冲入主屋内。
傅衡峄立刻跟上去,但眼前的场景让他万分吃惊。
花姐瞪着无神的双眼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脖颈处有一条深深的伤口。除此之外,她的右手死死握着一把插入她胸口的刀柄,刀柄的末端画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焰。
窗外,漆黑一片的树丛突然响起簌簌声,陆烟宁小声叫迟安的名字,迟安迅速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