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震惊
对绿珠的死，恒昌皇帝没有半分怀疑。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出得来便要答谢神恩，出不来也不能怨天尤人。恒昌王这许多嫔妃美人中，就有那么一两个没福气的。所以这次绿珠的死，对恒昌王来说，则又是一位没有福气的美人。唯独不同的是，绿珠与他相处温存的时间太过短暂，且断气时，他也没能守在身旁，没能给绿珠最后一个温暖的怀抱。这对恒昌皇帝来说，是一桩憾事，也是一桩欠债，绿珠在他这儿没有享到足够的福，却送掉了命。因此他对绿珠怀有更深的愧疚，愧疚带来了时间更长的怀念。这种叠加的情绪恒昌皇帝基本全部放在了灵犀身上，仿佛灵犀已经成为了绿珠的替代者，将这种弥补的事情做在灵犀身上，便能让天上的绿珠走得更加安详。
然而，这样的真真切切的动作，非但不能弥补“天上的”绿珠，反倒使得替代者灵犀如处刀山火海，悲痛欲绝。对于绿珠的遭遇，灵犀的愧疚原本就大大强于恒昌皇帝，哪里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原本属于绿珠的一切？不多久，灵犀的精神状态便大不如前，将恒昌皇帝推拒在房门之外。
按理说，此时的恒昌皇帝应将雨露云泽到后宫的其他地方，毕竟后宫还有许多的美人巴巴的期待着。可恒昌皇帝却彰显出来了深情的一面。灵犀拒绝了他，这让恒昌皇帝堆积的愧疚无从排解，甚至更仿佛灵犀代表绿和又多怪责了他一番似的，愧疚再次增多了一层。
于是乎，向来春风得意，倜傥不羁的皇帝陛下，忽得换上了凝重的神色，也不怎么天天惦记着出宫游玩，沉于女色，歌舞升平。人一下子静下来，还颇有了些中原霸主的端肃模样。
对此，焱王爷很满意。果然，将那临水小儿的祸水摘干净了，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甚至变得更好！在这满意之下，焱王爷也不怎么责怪赵姜的软弱和不在状态，想着时间终将会抹平一切，这一年多所谓的姊妹情，早晚会消失殆尽，只有自己这位义父才永远是她心中的核心。
绿珠就在这肃穆的氛围中，安安静静的“含笑九泉”，直到金桂飘香，人月两团圆的时节。
这几日的恒昌王宫渐渐张灯结彩起来，但赵志凌的心情却随着那日渐浓重的节日氛围逐步低落。人月两团圆的时节，那原本应该孩提咿呀的思水轩却空空的，像赵志凌空空的提不起劲儿的心。
空空的赵志凌少有的在宫里漫无目的的闲逛，手指时不时触碰着各式花灯，仿佛很有兴致的欣赏，但眼神却无神空唠。身后跟着的工宫女太监们察言观色的能力都很强，大家垂着头，在距离皇帝陛下稍远地方，安静的跟着，尽力为主子营造一个无人打扰的“独立”空间。
但这份静谧却被一阵孩童的痛呼声给打破了。那声音仅一墙之隔，不大，却足够清晰。赵志凌甚至能清楚的听出那痛呼声中，失望的情绪远远超过了疼痛的难过。
于是乎，步伐一转，赵志凌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围墙之后。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模样精灵，衣着华贵，一看就是自家的小皇子。但那脸上、手上、衣裤上，到处都是脏脏的泥土，头发上甚至还横叉着几根细小树枝。看来是个调皮的皇子。赵志凌再仔细看了看那小皇子的脸蛋，嗯有几分熟悉，但不是常在自己身前打晃的那几个。他叫什么来着？
恒昌的皇帝陛下正在为自己想不起儿子的姓名而苦恼之际，那小皇子却已发现了他。神色迅速几个回转之后，小皇子愉悦且大方的跑到赵志凌跟前，躬身道：“父皇万安！齐贺见过父皇。”
哦，原来是齐贺，想起来了。她的母亲是韦睿，也是个福薄的女子，长期缠绵病榻。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去看望过了。
想到这里，赵志凌心里又是一阵愧疚。亏自己自称多情重情之人，却是付了这许多女子的青春。
赵志凌带着愧疚的心思，蹲下身来，将齐贺头上的枝丫去掉，笑着道：“齐贺，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刚刚摔哪儿了吗？怎么没有宫人陪着你？”
“父皇，我刚刚爬树上抓鸟呢！马上就要抓住了，结果”齐贺嘟着嘴，一脸不开心。
赵志凌眉心跳了跳，看了看那高耸参天的大树，心道差点又少了一个儿子。心里不悦道：“这么高的树，你就自己一个人爬上去了？你的麽麽呢，去哪儿了！”
赵志凌作势就要把齐贺的教养麽麽叫过来，打上一顿出气。可是齐贺却焦急的阻止了他，祈求道：“父皇，不管田麽麽的事，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玩儿的。麽麽他们忙着照顾娘亲，我自己一个人出来可以多玩儿会儿。”
提到她娘亲，赵志凌心中软下来，叹气道：“你这样一个人爬高爬低太危险了。你还有那么多兄弟姊妹，去找他们玩儿也可以的。”
“我我不想和他们玩儿”齐贺低着小脑袋，满脸的委屈。
赵志凌虽然自小就被众星拱月似的捧着长大，但也是经历过童年的，更加尝过兄弟竞争上位的苦，看齐贺的样子，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后面的原因，心中有些恼怒。
“父皇陪你玩儿好吗？”
齐贺眼睛一下就亮了，“逾越”地拉起父皇的手，“真的吗？”
“父皇自然是君无戏言的。”
这对相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2盏茶时间的父子，开始亲密的玩耍起来。按照齐贺的要求，万能的父皇要帮他把树上那只彩雀捉住送给他。赵志凌就将幼年时捉鸟的技术重新拾起来，在这空旷的院子中，搭起陷阱，开始捉鸟。
陷阱捉鸟这件事，贵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个绝对静谧安全的环境是必要的。宫人们自然退到了院外，将这片天伦之乐的环境让了出来。
赵志凌开始挽起袖子全力捉鸟，誓要在这位少有相处的幼子面前一展父亲的雄姿。相对于赵志凌的勃勃兴致，他身后的齐贺却显得没那么专注。他的注意力只分了很少的在父皇身上，绝大多数的精力用在了观察门口的情况，观察那退到门外的宫人们有没有偷偷打望。这对于一名从未受过父皇恩宠的皇子来说，极其古怪，古怪到这皇子自己都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办到，毕竟高高在上的父皇就在自己眼前，正在全力表达自己的父爱。
“捉住了！”赵志凌忽然蹦起来，拉着齐贺就往陷阱那儿冲。
万能的父皇真的把那只彩雀捉住了，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抓不住。父皇果然很厉害，挂不得那么多夫人都喜欢父皇。齐贺发自真心的赞叹道：“父皇好厉害呀！”
虽然捉鸟这样的玩耍游戏算不得什么，但赵志凌就受不得这些个赞叹，得意扬扬的夸口道：“这不算什么！齐贺要是喜欢，父皇能把这树上的鸟全都捉下来送你！”
“谢谢父皇！”齐贺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继续道：“我们先把这只鸟给装在哪儿吧。”
“好呀”，赵志凌说完就准备吩咐下人进来，找东西装鸟。
“父皇，别叫他们来打扰我们。我知道这殿里有些废的框子，就是有些脏。父皇陪我去拿，可以吗？”
赵志凌自然满口答应。
这大殿可不是“有些脏”。这是赵志凌进去后的第一个想法。
废旧的桌椅板凳，窗帘绢布堆得到处都是。残旧的木架子横七竖八的列在里面，将昏暗的大殿遮蔽得更加阴暗。少有的几处有阳光照进来的地方，入目却是飞扬的灰尘，让人窒息。
“齐贺，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这也太脏了，而且这些东西堆这么高，砸着你都没人知道。以后别来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我以后都不会来了”
“父皇，我记得那里面有框，但是好像有些高。您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赵志凌无奈点点头，温和道：“好，我去拿。你站在这儿别乱动哟。”
“嗯，我就在这儿，父皇也小心点儿。”
赵志凌提着自己扩大的龙袍，小心翼翼的向里间走去。他不曾看见目送他进去的幼子眼神中与年龄不匹配的复杂感，也再没有心思去观察。因为在那堆“垃圾”山中，他看见了一个“鬼”，一个让他颓唐了好几个月的女人，“绿和”。
此处之所以给绿和加引号，是因为赵志凌对这个绿和极其陌生。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没有了神采。那些不久之前还充盈着的娇羞、纯澈、崇敬、爱慕、希冀……全部统统糊作了一团，化成呆滞的模样，如石像一般蜷缩在灰尘的那头。成山的杂物围绕在他周围，给她形成了一个像洞穴般的空间。好在洞穴中间尚算干净，看出来造穴者已经用尽了全力，而且这个用心的人绝不是这尊“石像”。石像绿和身上的衣服还算是干净的，只是不合身，瘦削的身子缩在衣服里面，显得怯弱无力。头发没有挽起来，披散在肩头，但被梳理得很整齐，没有凌乱不修边幅之感，就像是一名刚刚苏醒的妇人，梳理了头发后，坐在镜前回忆昨夜的梦。
这是齐贺能做到的全部了。在那个宫女不再出现在宫里时，齐贺就知道，现在绿和娘娘唯一能依靠的人是自己。8岁的齐贺靠着自己小小的身躯，为绿和整理住所，为她梳头发，为她换衣服，为她服药吃饭。齐贺与白纸宫女不同，他心中没有那么多恨，他所希望的很简单，绿和娘娘还能像以前那样漂亮，让父王一看就她就喜欢。这样，这位漂亮而善良的娘娘就能得到父王的保护，好好活下去。
齐贺成功了，绿和虽然没有了此前的颜色，但这份在屈辱中却依然整洁端正的倔强态度，显得格外悲凉，悲凉得触动了赵志凌心中埋藏很久的不能触碰的伤口。
“绿和……”赵志凌蹲下身来，将手小心翼翼的抚上那张苍白的脸。
掌中的脸一个激灵，仿佛此刻才注意到面前的来人，目光浑浊而疑惑的凝视着那手的主人，不可置信的模样。
绿和颤巍巍得伸手到那尘埃中熟悉的脸。触手温润，结实，那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面庞，却依旧有硬硬得胡茬划过自己的指尖，微微的刺痛感如此的真实。
这是恒昌王，是自己的夫，是自己此刻唯一的救星。
“陛下”
声音带着颤抖，微凉的手也带着颤抖。这时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开始释放。有了更为坚固的依靠，此前那临时铸造起来的脆弱的堤坝开始崩塌，所有的痛、所有苦、所有的怨，像洪水般奔腾而下，直冲上那结实的胸膛。
“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哭泣，将门口的奇贺吓得一个激灵，惊起林中一片飞鸟，也惊动了院外侍奉的下人。
这突如其来的凄喊声，惊得众人顾不得陛下的旨意，向院内匆匆而去。这中间却也有人一个愣神过后，背道而驰，向更远的宫道隐身而去。
当众人围拢在杂物间前时，凄喊声已然消失，换来恒昌皇帝挺拔的身躯中，一个娇弱的人儿蜷曲在怀内。恒昌皇帝申请凝重，隐而未发的怒气，仿佛已近巅峰，没有人感上前去问一句。但此时，一位眼尖的小宫女却像是见鬼了般，退一软跌坐在地，口中念叨：“绿绿和夫人”
这时，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才大着胆子偷偷朝陛下怀里张望，一阵抑制不住的吸气声代表着他们心中的震惊之色。没有人感上前去慰问，各个都好像做错什么似的，跪在地上，不敢再看一眼。
恒昌皇帝冷哼一声，大踏步向外走去，临出院门时，顿了顿，唤道：“奇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