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亡魂未散
31亡魂未散
怨生之地，愿深之地。
——《魂家志异录》
红莲眼尾泛红，脖子上有一抹清晰的痕迹。干咳了好几声才抑制了窒息感。
大意了……红莲恨恨地想，瞪着自己面前这个老头。
——————半个时辰前——————
红莲费了老大的劲，才爬到一群嶙峋怪石上，站在了窗边。把鼻子凑到窗沿上，就被一股气味呛得差点翻下去。
红莲皱着眉捂住鼻子，又是雄黄？难怪蛇群不敢出去。赤练王蛇也歪歪曲曲地爬了上来，缠回手臂上，吐着信子支起大半个身子往窗沿边靠。还没碰上去，就又折回来缠在红莲纤细的脖子上。
命门被细长的身躯挤压着，红莲很不适应地活动了下颈部。低头去和那个一脸期盼看着自己的蛇蛇对视，要不是看你是蛇，本公主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从裙摆处撕扯下了一块布料，细细擦干净了窗沿的雄黄粉。又凑过鼻子小心嗅了嗅，嗯，干净了。
“走吧，可别再被抓回来了。”红莲把脖子上的蛇蛇牌围脖拉下来。蛇身僵直在半空中，头部灵活地回转着，朝红莲吐了吐信子。
“这个窗户这么小，我也出不去啊。你先走吧，会有人救我的。”赤练王蛇徘徊不定地在窗户和红莲之间摇转好几次，终于顺着窗沿滑了下去。
许是发现雄黄没有了的缘故，又有好几条小蛇跟着一起逃了出去。而那些体型较大，无法通过的蛇群只能望尘莫及，看了一会又低下头隐入黑暗。
红莲看着窗外耀眼的阳光，不由眯了眯眼。太亮了……今日的阳光很奇怪，薄如蝉翼。明明很灿烂，却没有什么温度。打在身上也只是寒凉……
红莲左手抚上右臂，企图让几乎冰凉的身体暖和一点。在这里呆了一天多了，寒意一直渗透着。让她渐渐和这里的蛇一样，全身冰凉。
她能感受到……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
手不自觉地抚摸上窗沿，冰凉的触感窜上指尖，带来突如其来的疼痛。
她能感受到……这里的怨灵，从未消散……
红莲睁开眼，这里长年不见阳光了……有人无法离开的魂灵……
“……”红莲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几乎腐烂的手，指节上的白骨都露了出来。
“你在这多久了……”应该很久了……她甚至都快消散了……
“呜呜呜……”女子面容也是破碎的，泪水从空洞的骷髅眼中滴落下来，又化为虚无散在空中。身上还穿着极具百越特色的服饰。
这里……曾经是韩军屠杀边界百越妇女的地方……
这一整片林子下，是那些妇女的尸骨，和怎么也散不去的冤魂……她们漫无天日地游荡，因为怨念无□□回。只能等待岁月磨练，逐渐消散……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们的侵略，你们丧失了家园，丧失了家人，丧失了生命。成为孤魂野鬼，受尽折磨苦难，成为生不得死不能的牺牲品。
女孩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里迸溅着光亮，蓄满泪水。她已经游荡在这很多年了，那些和她一起死去的同胞，因为时间，因为屋外的阳光，都慢慢消散了……只剩下她…在这里不能转世。
这么多年…没有人看得到她，也没有人听得到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受着能将人逼疯的寒冷与黑暗，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成为尘土。
红莲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女孩已经腐烂大半的面庞，轻声道：“早点走吧，下辈子，你一定会活的很快乐。”
女孩子闭上眼，再度落泪，在星星点点的阳光之下，她逐渐透明消失。
红莲抬起的手迟迟没有垂下，神情有些恍惚。
愿你再次睁眼，可见盛世安康……
百越之战，百越人几乎被屠尽，少数的难民也被抓去做了奴隶。在韩国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还有无数这样的怨灵，因为不能轮回，他们四处游荡，忍受比地狱还可怕的孤寂。
“梦儿，你要知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忍受着无边的黑暗…”
“看不到的地方？”
“对，在战争之后，在人心之后，在……”
“在哪里？娘亲？”
“……”
红莲垂下眼，喃喃道：“在战争之后，在人心之后，在……怨灵所生之地……”
指尖依然疼痛着，就像有电流在穿过它直达大脑。
曾经就是这样……在几年前，她曾经去了百越旧址，遇上很多的怨灵。在他们身上，她感觉到过这样的疼痛，就像是铭刻在血液中的共鸣。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那里也开始疼了，模模糊糊的残破碎片一闪而过，却又什么都没能捕捉到。
“吱——”大门被人推开了。
红莲猛地睁眼，眼前一花，脚下步子不稳，从石上滑下去。
糟了！红莲双手一撑，在尖锐的碎石下稳住身子。手肘都被磨破了，掉出些血珠来。足下也传来疼痛感，可能崴到了。还没能放松下来，大门就被彻底打开了。
是折返回来的百毒王…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和一个白瓷碗。
百毒王的面容上满是癫狂，带着一抹阴森森的笑意。却在环视了一圈后凝固在脸上。
“我的赤练王蛇呢！你放走了它！”白瓷碗被狠狠摔下砸了个稀烂。百毒王一手握着匕首，大步走到了红莲面前。
太阳穴处还在突突地疼，甚至让她意识模糊。那种如同电击，深入骨髓的疼痛总是扰人。而这种疼痛又偏偏在她铸魂之后格外突出。
窒息感很快席卷了红莲的大脑。肿了个大包的脚悬空着，手上还淅淅沥沥滴着血。
红莲咬了咬牙，努力聚焦视线盯着面容丑陋苍老的百毒王。头疼得真不是时候！
百毒王已是气到面部变形，随即又哼笑出声，锋利的刀面贴上同样冰冷的肌肤上，细细划开一个口子，沸腾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哼，少女的身子，同样能做我毒蛊的容器。”百毒王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手中匕首又要使力。
“……砰。”
“斯！”百毒王被迎头一砸得手一松，红莲软绵绵地滑到地上，手捂着脑袋，一时间，竟分不出那额上的血是磕出来的还是手上原本的血了。
“臭丫头！”百毒王瞪着眼睛，伸手就要来抓红莲。红莲抬起头，停止了干咳，阴恻恻地盯着他。
她是头疼，但还没傻。
身体里的本能告诉她，今天不把这家伙赶出去，她就活不到明天。
百毒王被盯得一愣，突然感觉到了寒意。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蛇群不知何时聚集起来。无数细长的瞳孔盯着他，无端让人瘆得慌。
怎……怎么回事……
“滚！”红莲冷冷吐出一个字。说过不要把玩蛇的人丢蛇窝里，该！
百毒王被涌上来的蛇群吓得退了几步，抖掉了几条已经爬到他身上的蛇后，立马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门，再次被关上。
失去了目标，蛇群逐渐躁动起来。
红莲模模糊糊的，只感觉脑袋昏沉，想好好睡一觉。蛇群向她聚拢来。没有红莲的控制后，它们做什么自然是全凭心意。
看在我能跟你们交流的面上，可别把我吃了哦……
红莲叹了口气，迷糊间感觉腹间一片冰凉。感觉自己逃不过葬身蛇腹的命运了呢……
天泽一进门，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才离开多久？撞他的时候不是挺神气的吗？怎么现在这么狼狈。
他这几天都忙的很，今日才回来就撞上焰灵姬跟他说这个小公主被百毒王关在这里了。
胡闹！细皮嫩肉的小丫头是能放进蛇窝的吗！
承受他的怒气之后，那个胆大包天的老家伙居然还巍巍颤颤地提醒他这个公主只是个人质。
……他能不知道嘛？！人质是能放蛇窝的吗？
百毒王满腹委屈，人质不死不就行了吗？臭丫头哥哥那么宠她，他就是把她做成蛇蛊又如何？他要还得要，不要就更不用担心了……
看着主人急切又暗含怒气地离开后，百毒王不由看向了另外几个人。
焰灵姬本就和他不对付，两人没少吵过架。今日更是面色不善，冷哼一声走远了。
驱尸魔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似乎比往日更阴沉了，坐在石上不发一言。看着他的眼神都让他打寒战。
百毒王急忙移开目光，看向无双。
无双心思单纯，虽然具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致明白那个突然不见的女孩子被欺负了。
他很多东西不明白，但好歹能分清好与不好。焰灵姬对他好，百毒王欺负焰灵姬，所以百毒王不好。
那个女孩子请他吃糖，跟他说话，上次回来还帮他包扎腿呢。虽然驱尸魔被她欺负得很惨。但他觉得她对自己好。
百毒王不好，那个女孩子好。
算明白了的无双点点头，但是自己人不能打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看了百毒王一眼，就跟着焰灵姬走远了。
“……”他保证！他，百毒王！刚刚在这个单纯的无双眼里看见了鄙夷的神情！
看着一个两个的自己人，百毒王傻了。
那只是个人质啊人质！你们清醒点啊！
孤寡老人看着夕阳，眼里差点流出两宽面条。不管了！不管了！爱咋咋吧！什么事啊都，她放走自己的蛇，还把他赶了出来，自己居然还要受气！
天泽看着躺在正中央的一抹粉团子，目光冰凉。干涸的血迹挂在她的额头和手臂上，肩胛处那一片雪白的肌肤上也被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刀口。视线及至少女的脚踝，也肿了老高。
“……”天泽半跪下来，伸手犹豫了一下，才小心托住红莲没有受伤的另一侧头部，另一只手在柔软的腰肢上微微使力，就将人轻松抱了起来。
好冷……
女孩身上只有单薄的衣料，投过布料他都能感觉到哪一阵阵凉意。全身冰冷地不像个活人……
天泽沉着面色，脚下步履稳健地抱着人走出了这个冰冷的蛇窟。
红莲睡了很久，她做了一场梦……
她梦到自己很小的时候，梦到娘亲。梦境已经很熟悉了，她经常见到。只是娘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她踮起脚努力想去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
娘亲在跟她说话，声音好温柔，可是，她说了什么呢？她看见，娘亲的嘴角温柔地笑意消失，而她的耳边却满是哭喊声，盖过了娘亲的话。
娘亲摸着她的脸，声音断断续续：“怨……生……”
她还没反应过来，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红了……
“娘亲！”红莲猛地坐起，双目猩红，大口喘着气。
“……”原来……又是梦…可惜是梦…还好是梦…
背后附上薄薄一层冷汗，全身的酸痛也渐渐复苏过来。红莲缓了口气，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是一间干净的屋子，盖着的被子也很舒服。她记得…她好像晕在蛇窟里了……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红莲抓住被子，咬着下唇。又是这个梦……娘亲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殿下醒了？”一直呆在屋子里的焰灵姬目睹了红莲惊醒又陷入沉默的全过程。见她双目无神地呆了许久，这才轻声问道。
“嗯。”红莲应了一声。她这个人质还做的挺有面子，一下子从蛇窟换到房间了。
焰灵姬双手环胸，懒懒靠在一边。主人抱这个小公主回来时她还吓了一跳，好在那些看起来挺骇人的伤口都只是皮外伤，不然百毒王怕是…啧啧……
“公主殿下，你哥哥要来救你了哦。”毕竟主人在得到这个消息时，面容一下子就沉下来了啊。
“那不挺好的，天泽不就解脱了？”红莲一点都不意外，哥哥要还没拿到东西她才奇怪呢。
“是吗？是啊……”焰灵姬笑的风情，眼中满是兴味。她看主人的表情，可没有一点高兴啊…看了一眼还红着眼睛的小公主，略有思索。
红莲奇怪地看了一眼焰灵姬，什么情况啊？
察觉到红莲的疑惑，焰灵姬笑出声来：“公主殿下，我可是越来越舍不得你了呢。”
红莲抽了抽嘴角，可我舍得。
多谢挂念哈。不用太想我没关系。本公主最大度了，叙旧啥的也别来了。每年清明给你们多烧点纸钱没关系，看在咱们互相利用的情分上，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什么时候？我哥哥什么时候来？”
“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