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药苦

    近来，家里开始催促如依生二孩。电商的红利期已过，如依不那么忙碌了。这些子辰看得见，公婆妈妈自然也清楚。不那么忙的如依，便需要面对婚姻里的重要课题。

    妈妈催促的方式干脆，婆婆则比较婉转。“如依，你婆婆去庙里拜菩萨了，你赶紧生二胎。”妈妈直接了当。而婆婆来电话问她的生辰八字，问得那么细致，如依很是不习惯。她觉得怀孕和生辰八字毫无关联。她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告诉了婆婆。她知道婆婆的用意。婆婆用如此间接的方式给她施压，她倒也理解老人家的子孙绕膝的心情。

    与如依年纪相仿的几乎都有了二孩，她觉得该正儿八经地准备了。但想到怀孕，她就焦虑倍增。“是啊，不仅要生，还要生儿子，再次是女儿怎么办？若如此，到时还要生三胎，他们家想要男孩啊！而且子辰从来都说要生儿子的，他说他的朋友们都有儿子……”

    前四年在落虹街打胎的事，瞬间清晰起来。这几年，她总是刻意回避此事。……太痛。那扎向胎儿的针头使她痛不欲生。她仍然无法原谅……她再也不想打胎。子辰永远不会体验到母子连心而“子”被活生生抽离的感受。是啊，男人不用怀孕，不用打胎。

    如依真希望如愿生下儿子。她虽然读了点书，但绝没有力量与身处的大环境抗衡。放眼望去，大部分家庭都有二孩，极少一孩家庭生养的就是男孩。这样的状态令公婆心慌、子辰心慌。如依也就心慌了。就算大家缄默不语，这些生娃现状她也看得分明。这是家庭该有的正常状态，如依不敢违抗这种“正常。”

    这几年，她一拖再拖。说也奇怪，没刻意避孕的如依也不怀孕。有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湿气太重。那么多寒冷的日子，如依总是整日地坐在电脑前捣腾她的网络店铺，常常深夜入睡时，她的身体要好久才能捂热。炎热的夏季，汗流浃背的如依肌肤却是冰冷的。她极喜欢七月的灼热，那种灼热于她是温暖。店里从来没有空调，连取暖器也没有。大概是如依太忙，没想过装空调。没有玻璃门的店铺也不适合装空调。总之，这几年她就这样熬过来了。

    从医院检查回来，如依开始调养身体。除湿的中药，吃的、泡的。医生还给他们开了其他中药，要她和子辰一起吃，说是改善体质的药，吃了怀男孩的几率高。浓稠如烂泥巴的中药，喝得如依眼泪直流、直想呕吐。

    那段时间，她总是往医院和诊所院跑，不是检查身体，就是配中药喝。这些事弄得她心烦。她感到上天就是要考验她。她真羡慕那些顺利生下儿女的女人。

    调理一段时间，没有效果。她就去大医院做各种妇科检查。她告诉医生，说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痛痒症状，说身体挺正常的，除了有点湿气。但医生要如依必须按照她的步骤来，若她想生孩子。她就检查啊、排队啊……常规检查没有问题，医生就让她做输卵管造影。那检查费昂贵。如依躺在那个大机器下，忐忑不安。

    检查无果。她不胜悲哀，“我为什么要比别人走更多弯路啊？难道我注定命运比别人坎坷吗？身边那些女子，她们不见得比我多好看或者多善良啊，为什么她们那么顺利而我不能？……”一连串的自问落在空气里，没有回声。

    医生让她在医院监测排卵期。医院离家远，她就按医生说的隔天去做次检测，这样来来回回十来趟。还是没怀孕。“太辛苦了！怀孕难，生儿子也难……”她躺在夜晚的铁床上，感觉生子无望。

    这些日子，她心里都是怀孕的事。和这些有关的情景，也就在耳边格外清晰。这不，她听人说县城某医院的妇科医生特厉害，经诊断好多人都怀孕了，想要男孩也能如愿。如依坐车去了。中老年清癯的女医生，亲切的神情夹着几分威严，说话不拖泥带水。医生的办公室贴着许多怀抱着生下婴孩的妈妈。如依觉得有希望了。

    老医生给如依各种检查，然后开大堆中药。那些药极苦，至少没有烂泥巴的浓稠感了。如依怀抱希望喝下一杯杯热气疼疼的药。一段时间后，还是没有怀孕。老医生要她坚持，却也不说具体什么时候能怀孕。

    终于，如依折腾累了。她不想看了。再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会得焦虑症什么的。再等等吧，她这样宽慰自己。

    这样，生活恢复了惯常的样子。网店清闲的时日渐多，如依无事时就读书。然而，修理店的生意越来越冷清，连维持子辰自己的开支都困难了。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关店。至于关店后做什么，夫妻俩都未多想，只觉得关店是必要的。

    房租眨眼到期了。这天，子辰在店里收拾工具、清理废铁时，如依看见他满脸的迷茫。这一刻，她很是同情丈夫。她很清楚子辰心里那份清高，就是不愿给人打工。面对陌生的未来所需要的勇气与坚韧，如依没有在丈夫脸上看见。这些年，她都没有看见。她的丈夫不具备这些，她从他慢吞吞收拾满地狼藉的脸上，看见的是退缩。那双小眼睛暗淡无光，笔直的背脊也弯了下来。如依心软了。她能赚钱，那么她的话是有份量的。

    “子辰，再坚持一段时间吧，也许生意会好转。门店就这样白白撒手，高昂的转让费就分文不回了啊！”如依望了望子辰迷茫的脸，说。

    “那再坚持一年，不行肯定关店。”说这话时，子辰整个人精神焕发。

    就这样，子辰振作了。夫妻俩商量着改进店面。他们决定把门店后半截房间拆掉做仓库，多备二轮车，客人便有选择的余地。睡房搬去了二楼。二楼有宽敞的房间和客厅，设施简陋但是房租便宜。有积蓄的如依对这点房租毫无压力。

    如依无事时，就在明亮的房间里看书。发货。来来回回走。子辰则一心一意打理店铺。

    予默偶尔给如依信息。

    “如依，在忙什么？”

    “在看书。”

    如依故意把杜拉斯的《情人》发给予默看。

    “情人，看见了没？我在看情人……”

    “什么啊，我不懂。我从来不看书的。”

    “嗯啦，送你情人……”

    予默一头雾水。如依天南地北的和予默说闲话，予默则发短视频给如依。视频里，予默在一望无际的哈密瓜地摘瓜，边吃边丢……那暴发户的豪爽样子逗得如依哈哈大笑。

    予默的影子仍不时从如依脑子里闪过，但她没多想。在同学群和同学们聊聊琐碎，也是不时有的事。没予默在时，如依觉得乏味，就稀稀落落敷衍两句。予默在时，话就多些。有时如依不在，予默就在群里喊，“如依，你很忙啊……”

    好像时光是静止的。好像所有事情都没有推进。唯有怀孕的事烦扰她。但读书时，她会忘记这份忧愁。于是，读书变成了必不可少的事。

    那几天她在读《红楼梦》。她在商场花十元买的，字密密麻麻，她却看得津津有味。作者不慌不忙叙说平日里的生活场景。如依读到一些场景时，仿佛看见儿时的自己坐在老屋的门廊前看绿头苍蝇在放饭菜的桌子上飞、看中午的太阳渐渐西斜……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感情则让她万分感叹。他们可以在一起的啊，她想。

    合上书本的如依，会就眼前快节奏的生活唏嘘不已。她很久没有感受到慢悠悠的生活和慢悠悠的喜悲了。慢悠悠的人也不见了。马路上是永不止息的汽车，聊天方式都换作了手机，人们的脚步都是匆匆忙忙的。慢悠悠地与朋友散步聊天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发出的快递包裹量少，已是常态。但也能维持生活开支。她不再像子辰寻求安全感了。她有书、有小笔积蓄，有予默这样可以谈心的朋友。她喜欢听予默视频里的歌曲，那些能触动她的歌。如依记得前不久，予默视频里的音乐都是摇滚，最近不知怎的就换风格了。

    一次，予默向如依分享歌曲《所以，爱情》。如依有点懵。

    “予默，这歌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不懂……”

    “听就好了。”

    “好的……”

    如依没事时就听听。有天，她的脑子好像开窍了，“那首歌里的歌词，我好像懂了……”

    “予默，我好像有点懂那首歌了。”她给予默信息。

    “是吗，说来听听。”

    “就是……就是说拥有爱情就不会老，就是年轻的……”

    “嗯。”

    如依就字面的意思解释时，心里好像也有此感。她突然就觉得和予默这样稀平常的聊天，是很有趣的。里面别有滋味。聊天时，年少时的甜蜜悸动就回来了。就像很久以前，她和良哲煲电话粥的样子。不，不完全像。还有些别的什么……如依也说不上来。

    丝丝缕缕的清风继续吹。如依沉睡已久的心在慢慢苏醒。予默还在继续往深处敲。如依也就陪予默无意识地继续着。

    无事时，如依会去楼顶晒晒太阳。天空湛蓝，棉花状的白云以极慢地速度移动。傍晚时分，火红的夕阳逐渐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这样的时刻，予默会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样的时刻，夕阳和云朵在她看来格外美丽。

    偶尔，如依会好奇予默为什么和她分享那首歌曲，为什么频繁的给她的动态点赞，为什么开始听动情的歌曲，为什么和她说掏心的话……却也不往深处想。转身就把这些好奇抛之脑后。

    如云的网店也处于冷清姿态。两姐妹没事就带着孩子们出门吃喝，如依现在会主动买单了。她再也不和如云斤斤计较。网店不济，如云操碎了心，她成天在卖家交流群打听热卖款。群里其他人也喊着生意不好做。这时，如云的焦虑才会轻点。她全心扑在网店上，偶尔生意会超过如依。如依觉得无所谓，她希望如云生意一直好，那张动漫般的脸才不会被辜负。而且她在婆家也会多得到吹捧。

    日子就这样慢慢推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