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追妻
许纾华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翌日晌午。
外面天光大好,她身旁睡了个皱皱巴巴的小娃娃,尚未舒展开的皮肤白里透着粉, 只是皱着眉头的样子瞧起来丑兮兮的。
许纾华顾不上身体的虚弱,侧过身看着孩子,指尖轻轻触碰她温热的皮肤, 眼眶都忍不住湿了。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
“纾儿,你醒了。”那人进屋便见她一脸慈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忙快步走过去扶着娘俩起来,“如何, 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太医们都在外面候着呢。”
许纾华疲惫地勾了下唇角, 朝着那人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让孙太医进来替你看看吧。”傅冉垂眸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让一旁的乳娘将孩子抱了过去, “辛苦你了,纾儿。你这些日子身子尚且虚弱, 孩子便让她们去看。待你身子好些了, 再亲自照看着也不迟。”
许纾华点点头, 目光还是不自觉地随着孩子而动, “陛下,臣妾已为公主想好了名字。就叫清荣,清丽脱俗,欣欣向荣。”
取这个名字她是有自己私心的,她希望女儿不会掺入她的那卑微又痛苦的过去。
以“清”字洗净过去种种,再以“荣”字象征日后的美好。
可那人却笑着挑了下眉,“公主?纾儿这样快便要为朕再添一女了?”
他这话说得许纾华心猛地一沉。
难不成……
“娘娘, 您生的是小皇子啊!”浣心在一旁笑着提醒,又忙让乳娘将孩子抱过去给许纾华看。
襁褓揭开,皱巴巴的小娃娃不安分地登着两条小腿,那两腿之间确实有着女子不会有的东西。
“怎么会是……”她尚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若说难产一事是她安排时没能把握好度,那这错了性别,便真真是她意料之外的了。
婴儿不能着凉,乳娘忙将小娃娃的身子重新裹严实,抱着退了下去。
“这是朕的皇长子,是太子。”傅冉紧紧握住她的手,言语间的欢欣都能从眉眼看出来。
“你我二
人皆为孩子取一字,届时拼在一起作为名字可好?”
许纾华抬眼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太后势力还未除,她现在便生了儿子,势必会成为这对母子争夺权利的工具……
看来还是要提早做打算。
“那便取‘澄’字吧。”许纾华的目光飘向窗外,“澄,水静而清也[1]。臣妾希望他心思澄澈,始终能有最干净纯洁的快乐。”
傅冉望着她,“好。那朕便为他取‘颐’字。消闲静摄,颐养天和[2]。取保护调养之意,放在‘澄’字之后,让他保持,养护这份纯净的快乐,也希望他身体康健茁壮成长。”
皇长子出生以后,朝中总算再没了反对许纾华做皇后的流言蜚语。
毕竟母凭子贵,即便她曾为妾室,如今也足以登上皇后之位。
更何况皇帝还在孩子出生后,便当即封为了太子。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免,许纾华坐月子的这一个月里,太后时常会来探望小皇孙。
“纾儿,你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哀家甚是欣慰。”陈湘语说着握了握许纾华的手,“只是哀家瞧着你这宫里没什么会照顾孩子的,便特意带了刘嬷嬷来。”
太后给身后的芸梅递了个眼色,芸梅便将人给领了进来。
那嬷嬷给皇后行了礼,便听得陈湘语接着说道:“当年哀家生皇帝时便是刘嬷嬷随身照顾着,如今也正好留下来照顾你,还能帮忙看着颐儿。”
话都说到这份上,许纾华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能笑着应下,“ 既是母后推荐的人选,那必然错不了,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太后满意离去,许纾华让人带着刘嬷嬷去安置住处,浣心快步过来扶着主子起身。
“娘娘,太后这样处心积虑地往咱们宫里塞人,您怎么还应承下了。”
许纾华这几日恢复得不错,面上已渐有血色。这会儿被浣心扶着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
“你既也说了太后是处心积虑,那我又有何理由不应承下来?”她说着又走了几步到榻前坐下,“我若是拒绝了她,那才真是让她有
了机会对付我。”
太后的用意她心知肚明。
皇帝的意思自然是让许纾华亲自抚养太子,可这孩子也实在是太后用来夺政的好棋子。
可陈湘语要想名正言顺的带走澄颐,自然是要从许纾华这里下手。
女子生完孩子坐月子的这段时间里最是虚弱,一旦调养不好便会落下病根儿。
想必太后带了嬷嬷来照顾她而非小太子,便是此用意。
许纾华凝了凝神,朝着浣心招招手,压低了声音嘱咐:“浣心,这些日子你多看着那刘嬷嬷些,倒也不必阻拦她做些什么,只及时朝我禀报即可。你与敏心说话时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浣心连连点头,“奴婢知道了。”
当晚,皇帝来看许纾华,最关心的自然也是太后安排人入坤晴宫的事。
“你若实在瞧不惯她,朕想个法子将人赶出去便是。”傅冉拧着眉头说。
许纾华笑了一声,垂下眼继续看手里捧着的那本书,“陛下倒也不用这样急着撕破脸皮,左右不过一个嬷嬷,臣妾还能应付得来。”
傅冉望着她,半晌不曾说话。
感受到那人的目光,许纾华这才从书中抬起眼来,“陛下在看什么?”
“纾儿。”他唤了她一声,语气里是粘腻的情绪。
许纾华没应,仍旧看着他。
“朕从来没妄想过,朕与你会有这样的日子。恩爱,和睦,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他说这话时眼里似乎泛着泪光,是许纾华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忍不住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傅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已经有了变化。
“抱歉,之前是朕的错。”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朕会用今后的每一个日子来补偿你。将朕所有的,最好的,你想要的一切,都悉数奉上。”
“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许纾华的心尖猛地一颤,心头的疑云似乎被眸中猜测拨弄开来。
她定定地望进那人的双眼,“陛下,你方才说什么?”
那人却忽地将目光躲闪开,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看别处。
屋里的气氛微僵,只听得外面的秋风刮起树枝上仅剩的那点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别多想。”傅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朕只是被你生产那天吓到了。若那天当真出了什么事,想来朕的余生也无甚滋味……不过幸好,你还在朕的身边。”
许纾华狐疑地望着他,心中陡然有了某种想法。只是现在这人已经有了警惕心,再追问下去也是无果。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转而朝着那人眨眨眼,“只是不知,那日陛下答应臣妾的还作不作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自当信守诺言。”傅冉认真答。
她笑着垂下眉眼,“好,陛下可别忘了。”
……
睡了一晚的踏实觉,翌日一早许纾华的精神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皇帝下了早朝便过来坤晴宫陪她用膳,乳娘也将小太子给抱了过来。
前几日皱皱巴巴又丑兮兮的小娃娃一晃变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许纾华眨了眨,忽的咧开嘴笑了。
小孩子总是能将人的心都融化,许纾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莫名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仿佛拥有了这个孩子,她便能够摆脱从前的种种,真正地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
拥有平淡的幸福。
可总会有人不适时地将她从梦境中拉扯出来。
眼下傅冉撂下碗筷,转过来看着他们母子,“纾儿,朕有话要对你说。”
许纾华会意,拧了拧眉头。她让乳娘将孩子抱了下去,又将屋里的婢女们屏退。
这才转过头来对上那人的目光,淡淡:“陛下说吧。”
傅冉先是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六弟在御审司大牢里也快足年了。”
他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只不过与她提起来,倒是也让许纾华意外。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您与臣妾讲这话怕是多有不妥。”
“没什么不妥。”傅冉过来拉住她的手,“后宫不得干政是怕妃嫔争风吃醋影响到前朝政事,可朕后宫只有你一人,这种担心便是无用。”
“你我是夫妻,朕只是想与你商议此事。”
许纾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垂眼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陛下与六皇子情谊深厚,六皇子当初也并未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陛下将人放出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陛下何以忽然动了这个念头?”
她眨了眨眼,明知故问。
那日沈以昭进宫是她安排的,提及傅禹也是她设计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此刻也不过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罢了。
那人似乎是思虑着什么,犹豫半晌才开口。
“从前,年少轻狂,朕以为身为父皇的孩子,又是太子,便要肩扛治理国家的重任,为表率。可真正得到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这话……
许纾华听得心尖一颤,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
“朕时常会想,若非生于皇室,朕的一生会是怎样的日子。”傅冉的目光飘向窗外,似乎是真的在畅想着另一种身为普通人的生活。
他转过头来看向许纾华,眸中的柔情几乎快要令人沉溺,“纾儿,您可曾想过,若我们过得并非是这样锦衣玉食却又勾心斗角的日子,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许纾华望着他,没说话,心中却越发笃定。
她了解,若是平日里的傅冉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他的一生都在为他的权力,为他的江山而殚精竭虑,感情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是最为奢侈的存在。
她曾经也奢求过从他眼中看到那么一丝的情谊,可终究也只是她的奢求而已。
而如今——
许纾华淡淡勾起唇角,放下了手中的汤匙,“臣妾没想过,也不愿去想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人的命,生来便有定数,哪怕是重活一世也无法忘却曾经历的痛苦,更无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始终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淡,越来越冷。
“再怎么补偿也无法弥补从前心被捅出的那个窟窿。若是一句对不起便能掩盖自己犯下的所有错误,那御审司大牢的存在
又有何意义?”
许纾华心中笃定,转过来看向那人,一字一顿,“陛下,您说呢?”
傅冉的脸色微沉,像是乞求一般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可若是犯下错误之人,是被有心之人所蒙蔽。事发之后他后悔却已然来不及……如今他想要补救,又当如何?”
窗外有一阵风拂过,带走了树枝上最后那一片倔强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许纾华起身,微垂着眉眼对上那人的视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 他俩给孩子取个名,搞得我脑袋瓜子都要没了qaq
(1)“澄,水静而清也。”——《增韵》百度百科
(2)“消闲静摄,颐养天和。”——《镜花缘》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