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十年:笄年
闺中岁月,总是长得难以打发。然而等到白天耗过去了,天上重换过一重黑色,又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短得可怜,挽又挽不住。添一度年华,便少一度年华,这天是嘉章生日。做了一场生日,又喝了几滴酒下肚,直闹到更后才睡。
夜里令仪听见嘉章一阵一阵地惊梦,口里还喊着令仪的名字。令仪起去照看,嘉章握住她的臂膊,眼睛撑不开,嘴里只管说着胡话,别的话都听不清,只听见“火——令仪——”那个梦好像做得要紧可怕,那胡话听着又熟,只是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听见过。“没有火,我在这里……”她不敢再往下追问,怕困头上把嘉章弄醒,再睡不着,只哄她重新睡下。听她渐渐睡稳,心里还有些不安,推敲辞意,总不得个所以然,还猜道怕是六月间热天,喝多了酒,心里燥火。替她打扇,坐到约二更天,不觉倚着床栏睡去。
醒来时不知怎么,竟与嘉章倒在一处,脸偎着脸,吃了一吓,早没了困意,忙忙地要起身,才觉得一条臂膊搭在腰间。慢慢地挪开,好在没惊动嘉章。不敢回头再望,只不住怪自家大意,险些做差了事情,红着脸儿去汰衣裳。
回来时,嘉章已经睡醒,令仪忙扶她起身。“令仪,你夜里梦见什么不曾?”“不曾见到什么。”“这就奇了,难道单单只有我梦见了么?”这一问,叫令仪把先前事儿都忘了,不觉失笑:“世上怎么会有一样的梦呢?小姐的梦,我们这些人怎么会知道呢?”“别人不知道是自然,怎么竟连你也不知道呢?”听见这话,令仪的脸又红下去。
她又梦见了那个黑得无边的树林子,又梦见那道天火劈下来,所不同的是这次令仪拉着她的手一齐跑出去。跑到一处,再也跑不动了,正在着急,听见耳边流泉,方晓得自己已经跑出去了。
“令仪,我还梦见我们……”哎呀呀,想起来心头犹暖,要说却又说不出,终究是女孩儿性子,欲吐还吞,怕展污了齿喉,怕辱没了声价。
“想令仪常在小姐左右,日日相见,偶然梦会,那是不足为奇的。”令仪观其情状,也怕她真说出些什么不好的话来,也想不出个正经主意,急忙要收束。
“令仪,我记得你身上有一种香,我以前竟不在意。”“梦里的事,怎么当得真呢?”“不,那梦做得蹊跷,仿佛就是真的,由不得你不信。”令仪心里虽晓得嘉章多半把真误作了梦,嘴上却只管岔开:“梦里再真终究是梦幻,怎么当得了真呢?刘妈妈那头安排下了素面,我去盛与小姐。小姐既是这几日睡不宁,再叫她另做些甘草汤来,定惊安神。”
嘉章正要说话,夫人房里的采蘋就来唤她,往日间最怕夫人传她问话,这会儿反似得了解救。平日所不敢想的事情,昨夜是实实在在做了。昨夜是怎么样呢?她不知道,也不敢再想,反羡慕起嘉章来,做了一场好梦,又不要被这梦牢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