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三年：风筝

    二三月里，嘉章得了一个风筝，是父亲趁人带给她的，五彩扎成的大蝴蝶，翅羽灵动，竹节透亮，持在手上都好像要飞去。巴巴儿等到念完书，日头已经向黄昏过了，只好罢了想头，闷闷地盯着长天发呆。天上有几缕云，似有还无地，悠悠地浮着，好像盘古开天以来，就浮着这几缕云。垣墙高得很，嘉章纵然踮着脚也看不到外面。令仪趁日头赶工，时不时抬头照看几眼，手里不住地绣着穿花蝴蝶，刚绣成了一只，还有一只才刚刚有了轮廓，就迫不及待地要一起飞出去似的。

    令仪也没有放过风筝，只见过天上飞的风筝。春二三月，推门一望，准能看见风筝，有时稀稀落落的，有时许多风筝放在一处，有时两个风筝碰了头，好像知心人说话一样，她止不住地发笑，连母亲都不知道她笑些什么，只不住嗔怪着“这丫头疯了，不知笑些什么……”但是这里的天都像被锁闭起来，怎么看都是小小的一方，没有风筝，只有永远浮在那里的几抹云和深不见底的一方蓝天。“嘉章从小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天吧”，她有些惋惜，剪断了一根线头，另配了一根青线。

    嘉章怅怅地，对着平日最爱吃的酥酪也没什么胃口，筷子都没动几箸，只是愣神。令仪见她这样，决意要帮嘉章把这个风筝放上天去，“明天，令仪陪您去放风筝，好吗？”说出口才诧异，她从没有这样大胆过。嘉章瞪大了眼睛，接着便点头。第二天一早，她帮着嘉章扯谎，早早便下学回来。顾不得担心夫人要怎样罚她，只想帮嘉章把风筝放到天外。嘉章挽着她的手，蹑手蹑脚地进了后园，一点一点地松开风筝线。嘉章一头放着，令仪一头送着，风筝借着东风稳稳地上了天空。它蹿出了垣墙，蹿得很高很远。嘉章笑了，像令仪过去看到风筝那样。索子走得越来越快，令仪怕嘉章收不住，割伤了手，替她接过了手柄，缓缓地收着线。嘉章握住令仪的臂膊：“令仪，你说，风筝能把我们带出去吗？”令仪不作声，只往回收着线。

    她知道自己和风筝一样，是没根蒂的东西，飞得高了，要么被揸风筝的人扯下来，收藏在一处狭小的箱笼里，要么断了线，经风摧雨折，断了骨节，再从天上跌下来，抛落在沟渠里。她只是往回收着线，嘉章倚靠在她身上，不住地问这问那。风筝不能把人带出去，令仪也不能帮到嘉章，她暗笑自己太不自量。沙沙的风吹过，风筝一点一点地收拢，那五彩大蝴蝶还好像不甘心似的，在风里徒劳地扑了扑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