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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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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钟一鸣,京都的人大多不觉得伤心,只是平静地看着一次朝堂更迭。

    毕竟国主已经病弱多年,不仅半退于朝堂,也在京都百姓的心中被削去了大半身影,将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或许在百姓心中,关于国主最多的印象便是这场笼罩了整座城池的丧礼。

    眼前漫天的白色,就当是春末时的盛景招来了冬日的回头,下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雪,短暂掩埋了京都城中的热闹。

    照理说,现在最忙碌也最悲恸的人,应当是国主位子的继承人、南巫唯一的皇子——南燕。

    然而,前任国主匆匆闭上了眼再也没醒来后,南巫皇族协同国师商议过国主葬礼、皇族往后、朝政动荡,再往深处谈论一些,就该具体说到葬礼上该点几只蜡烛了。

    偏偏无人说起过最重要的继承。

    南燕也是一声没吭,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议会上的其他人正襟危坐、口若悬河,南燕却是背靠座椅,微微仰着头,一副听天书的模样。他手里依旧拿着从不离身的折扇,只是没打开,以合拢的状态一下一下轻敲着手掌心,好不悠闲。

    南燕比谁都明白,已经躺在灵柩里的那名所谓的父亲,对他来说只是政权的工具。

    于国主而言,南燕亦是这样的存在。

    若是有人对南燕说起父子情谊,他定会故意掩盖一只耳朵,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然后直接低头数起自己衣裳上的金丝线。

    一个只是挂着名头的父亲,怎会及得上真实的富贵。

    南燕对国主最真情实意的那份感激,也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份富贵大半都来自于国主。

    皇城青瓦下的议会开了一个接一个,直到第二日晌午才散场。

    场中的南燕最后是被人叫醒的。

    他人商谈的言语,无论是柔和还是激情,都成了他耳边的入眠曲。

    一众人走出议阁时,只有两个人的面色尚且能看。

    一个是睡至酣畅淋漓的南燕,另一个人,是国师。

    国师此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维持一副好气色,让旁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必能大富大贵”。

    国主最初招揽邬宿为国师,不仅是被他的巧言糊了耳朵,也被他天生的一脸富态迷了眼,就觉得此人可信。

    偏偏是这个看起来最可信的人,后来取了国主的半条性命。

    南燕逆着众人的方向走进宫殿深处,一路弯弯绕绕穿过宫墙殿宇,最后走进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这处院子多年无人问津,模样有些破败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这里曾经被人仔细装点过——为了迎接未来的小主人。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缘故,小主人没能在这里长久住下去,直到今日穿着一身素衣前来。

    他来,是为了送别,也是为了再看一眼过往。

    南燕一把推开院门,随之响起的“吱呀”声音没能惊动安静站在院子里的那人。

    他张口叫道:“阿歧。”

    南歧终于偏头看向他。

    然而眼眸里的黑沉太浓重,一时散不开,南歧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木讷了一会儿才问:“你来啦。和族里人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南燕没好气地说,“你能别这么叫那帮老头吗?我听着别扭。你当他们是同根同生的族人,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认可你。”

    南歧沉默不语。

    南燕反手关上身后的院门,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进来,“我总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恨皇族和国师?”

    南歧轻声道:“为什么要恨他们?”

    “南歧,”南燕念着他的名字,“你和我不一样。我被选入皇城时只是一个流浪儿,是没人要的孩子。但你来自于药都,有父母族人,你曾经的生活都被皇族剥夺而去了,为什么不能恨?”

    南歧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听起来是可以恨。”

    “但是南燕,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你是流浪小儿,无父无母。可我一个被族人赶到京都的弃子,就算知道亲生亲是谁,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用处。我最初来到皇城的时候,真的想过要把这里当作一个容身之所,想了很久,所以我不想恨他们。”

    “南歧你……”南燕顿了顿,“算了,我不理解你是怎么想的,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了。”

    南歧:“阿燕。”

    南燕闷闷地应了声:“嗯。”

    南歧:“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来自药都,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南燕点头,坦然道:“是,议会开始前有个老头来找我,对我说了一堆有关你的事情,说什么你的身世比我好,还有国师这个师父,比我更有可能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说完,他轻轻“啧”一声,脸上挂满了嫌弃,“那些老头不会真以为是个人就要看重国主那个位子吧?现在无论是谁登上国主宝座,都会成为国师的傀儡,我才不稀罕呢。而且堂堂一个国家,竟然连国丧的时间都要考虑他国,真实窝囊够了。”

    “嗯?这是今日议会上说的事情?”南歧问道。

    南燕的语气沉沉:“对,前两日北明的使节不是在皇城昏倒了嘛,北明那边的人听说此事,又派了一堆人赶来南巫,说是要彻查此事,估计现在人已经在路上了。然后那帮老头就说要等到北明的人,再开始葬礼。”

    南燕捏了捏眉心,重重叹了一声,再次道:“窝囊,真是气人。”

    南歧听完这番话,也是眉间微皱,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南燕忽然伸手一把推开眼前的人,门上沉积许久的灰尘随之落了下来,成群结队地从南燕鼻尖飘过。

    南燕鼻尖一顿瘙痒,胡乱动了两下过后实在忍不住,微微弯起腰打出一个惊天的喷嚏声,似乎惊落了更多的灰尘。

    南歧从他身后走上前,路过的时候斜斜地撇了南燕,眼底似乎有一份不想被人察觉到的嫌弃。

    南燕用力揉着鼻子,闷闷地说道:“这里也太脏了吧,都没办法住。不如你今晚住在东宫?”

    南歧环顾着屋里的陈设,目光沉了些许,他说:“我想回京郊的院子。”

    南燕:“你一来一往不觉得麻烦吗?京郊到皇城也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北明的人过几天就能到了。他们天生有翼,行路很快。”

    南歧伸出手指,在桌案划出一道痕迹,抹去了一些陈年的灰。

    他很快收回视线,抹去了指腹的脏,转头对南燕说:“我想回去就不算麻烦。”

    南燕明白他的脾性,没再多说,“那好,我让人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多谢。”

    南歧最后在屋里落下一道视线,说:“我们走吧。”

    南燕早就想离开这个阳光都投不进来的地方,飞快应下一声,先一步抬脚往外走了。

    南歧慢步走在后面,走出门后随即旋身,动作轻柔地合上了门。就像面对着以为许久未见、却仍然怀着深厚感情的挚友,不由得小心翼翼。

    这座小院子,以后大抵要一直安静地待在皇城的角落里了。

    因为南歧不会再来,就不会再有人想起它了。

    南歧关好门,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问道:“阿燕,你知不知道东夏的沈姑娘现在如何了?”

    南燕脚下忽然微微一顿,像是脚尖磕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他也没回就说:“知道,她已经醒了,你不用担心。”

    南歧舒心道:“那就好。”

    南燕懒散着语调提议道:“不如你回去的路上顺道拐个弯去行馆,亲眼见一见人家沈姑娘?”

    南歧略微思索一番,说:“也可。”

    南燕没有回头。

    南歧也没有走上前。

    因此他看不到南燕脸上那阵面临失控的笑容。

    嘴角的笑意已经称得上嚣张,眉眼也弯了起来,像一道桥梁。

    桥下流淌着欢快的溪水声。

    只有脸颊中央的一小部分皮囊还在艰难维持着平静,和身为皇子应有的容仪。

    不过这种东西,南燕似乎从来没拥有过。

    天意似乎想让老国主早些入土,这天黑夜才至,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这时的南燕,正悠闲坐在东宫门前的长长石阶上,身态恣肆。

    侯在他身侧的涂耳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抬起来,在半空中感受着风。

    涂耳倏地出声:“殿下,这好像是北风。”

    “嗯?”南燕懒懒回应道,“北风啊,那看来——北明的人快到了。”

    风对行于青天的鸟儿来说,只要方向对了,便是一道推力。

    南燕蓦地向后伸出手,手掌心抖了抖。

    涂耳得到指示,当即低头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盘小吃来。

    他刚一抬首,眼前忽然明亮了几分。

    涂耳眯着眼,往散着亮光的地方定眼一瞧,开口提醒南燕:“殿下,城门口的灯亮了。”

    皇城的灯很少被点燃,只有在紧急时刻才会被人记起来。

    南燕从盘中拣出几颗花生捏在手里,另一手指着远处的城门,吩咐道:“涂耳,去看看。”

    涂耳应声放下食盒,撒腿跑了出去。两条小腿不算长,却跑得很快,啪嗒啪嗒很快就在黑夜中没了影儿。

    不多时,南燕耳边凭空出现了一张传声符。

    下一刻,涂耳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殿下,我看到接礼人身后跟了长长一队,也往城门口去了。”

    南燕单手挤开手里的花生壳,三两下褪去了红色外衣,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看来是客人到了。”

    涂耳:“殿下您要过来吗?”

    南燕斩钉截铁道:“不去!”

    南燕伸手往耳边一拂,在半空飘飘荡荡的传声符一点点没了形状。

    涂耳看着面前的传声符彻底消散干净,嘴边一句还未出口的话蓦地不知道该对谁说了。

    他原本还想劝一劝:

    殿下。

    您可是南巫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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