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274章
她将装着丸药的瓷瓶攥在手心,心里安定些许,有这药在,阿姐一定能平安生产!将药交到大夫人手中,轻焉又说一遍自那医书上背下的用法、用量。大夫人拉着她的手,欣慰一笑,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舍。抬手摸一摸她的头,大夫人道:“自己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轻焉含着眼泪点头,从云怡手上取过一双小小的虎头鞋,交到大夫人手中,“母亲帮我把这双鞋送给阿姐……”
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看来有些丑,又有些可爱,这已是轻焉做得最好的一双。
大夫人哭笑不得,道:“早让你好好学着女红,你不肯,拿这样一双鞋子送你阿姐。”
轻焉嘟一嘟嘴,肯定地说:“阿姐不会嫌弃。”
大夫人无奈地摇一摇头,“你呀你,你阿姐当初就不该惯着你,每回让你交女红活,你阿姐都帮着你做,如今该她受着你这‘丑’东西。”
轻焉赌气跺脚,“什么嘛!”
盯着大夫人提着的虎头鞋,她还嘴硬,“一点也不丑!好看着呢!”
大夫人忍俊不禁,“好好好,好看,好看,不管好看不好看,你阿姐都会喜欢的……”
一行人乘上马车,轻茵扒着车窗朝轻焉喊,“二姐,你保重——等羌人被赶跑,咱们一家人在祁安老家相聚!”
轻焉含着眼泪点头,“好。”
大夫人从车窗里探出双手,紧紧握着轻焉的手,“阿元,照顾好自己……”
轻焉也点头,“知道了,母亲。”
大夫人侧过身,露出大爷的脸。大爷看一眼女儿,轻咳一声,转眼目视前方,似乎无话可说。轻焉凑近几分,“父亲,你也保重。”
大爷转眼看过来,凝视她片刻,点了点头。
车队缓缓前行,二爷、二夫人、三夫人、两个姨娘都朝轻焉挥手,轻焉站在原地,看着车队渐行渐远,出了镇子拐过一道弯,再也瞧不见,她才擦去眼泪转过身,走到云怡身边,将孩子抱在怀里。
凝视着孩子安静的睡颜,她终于破涕而笑……
客栈中,轻焉怀抱着孩子,害怕地看着四周。云怡、奶娘都护在她身边。三五个侍卫近身护卫她,温全与其他护卫正与一众黑衣人缠斗,桌椅折断,碗碟碎裂。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轻焉一面轻拍着,一面喃喃着:“别怕,别怕……”
她已吓得泪流满面,是在安慰孩子,也在安慰自己。
刀光剑影间,温全一刀划过黑衣头目的小臂,豁口中可见流血的伤口,与一个铜钱大小,形似猫爪的印记。轻焉抬起袖子,擦擦眼里,仔细去看,那黑衣头目小臂上,果然有个印记!
这印记……
轻焉想到那本被二哥“偷”走的医书,想到在毒郎中的医馆里,从马老头口中打听的那些旧事……
黑衣头目旋身躲避间,脸上的黑布面罩落下,露出他本来的满目。
一如轻焉所料——
马奔!
温全一愣,手上的动作收敛几分,虽也凌厉狠毒却已无杀意。
马奔的攻势反倒越发凶狠,温全迫不得已,一刀砍在他肩头。马奔负伤倒退两步,看一眼轻焉与她怀中的孩子,一瞬眯缝眼眸,下令手下撤退。
黑衣人尽数退散,客栈中已是一片狼藉,受惊的住客全都躲上了二楼。掌柜的吓得心胆俱裂,靠在柜台后打哆嗦,温全绕到柜台后,将他扶起来,给他一袋钱收惊,掌柜的捧着钱袋子,呼呼喘两口气,脸上终于渐渐恢复血色。
他扶着柜台缓缓站起身,大堂里只有些烂掉的桌椅板凳、碗碟杯盏,不见那些要杀人的黑衣人,他才松一口气。
掌柜的从柜台后走出来,正打算去清算他的损失,门口又出现一群人。
“诶!大哥,咱们来得太晚,这地方已被贼人打劫过!怕是已无值钱的东西!”
掌柜的一哆嗦,连连后退,将温全抓到前面当盾牌。
一个瘦猴儿背上扛着个大包,狗里狗气地跟在一个大肚子刀疤脸的汉子身旁,那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将客栈上下左右都扫一遍。瘦猴儿很是懂事,一脚踢开地上一截躺着的断桌腿,用脚扫开一条路,引大肚汉子入店。
瘦猴儿将大包搁在一张还未散架的跛脚桌子上,大喊:“掌柜的!掌柜的——”
掌柜的躲在温全身后瑟瑟发抖。
瘦猴儿盯住温全,以为他便是掌柜的,凶神恶煞地吩咐道:“去,取坛酒,切十斤肉!”
七八个土匪涌进大门,一个个都挓挲着胳膊,六尺的身量,三丈的气焰,将客栈大堂塞得满满当当。
掌柜的抓着温全的衣裳,探出半个脑袋,看一眼,魂已飞天。
温全拔出鞘中长刀,冷眼看着那瘦猴儿。
瘦猴儿立即警觉,躲到大肚汉子背后,“大哥!有贼人!”
大肚汉子长着黑毛的大手一巴掌拍在跛脚桌子上。
残桌“夸擦”一声折腿摔在地上,桌上的大布包滚在地上,吐出一地凌乱的物件……轻焉收拾好东西,在护卫的护送下,正要离开这间客栈,才到楼梯口,便见着这一幕。
护卫拔刀挡在她身前,防备地瞪着大堂中的一众土匪。
云怡、奶娘护着轻焉与孩子往回躲,轻焉已转过身,却还扭着头,去看那大包中滚出的东西——
虎头鞋!
那是她做的虎头鞋!
轻焉心头一紧,将孩子交给奶娘,扒开侍卫冲下楼梯,奔到那布包前,看见那虎头鞋上沾染的血迹,她的脸色登时煞白。
瘦猴儿凶着脸,大张嘴巴,本要呵止轻焉的动作,看清轻焉的面容的一瞬,他仍张着嘴,眼中却只剩惊艳之色。不只是他,大肚汉子也已看得着迷,一脸垂涎之色。
哪家不识货的土匪,留着这么个美若天仙的美人不抢!去抢些金银俗物……俗!真是太俗了!
“美人儿……”
大肚汉子刚一开口,温全的长刀已横在他脖子上。
轻焉颤抖着手捡起那双染血的虎头鞋,仔细看那针脚,看那金线,没错……她一针一线缝的,不会认错……
虎头鞋在此,母亲……
轻焉忽然抬头瞪向大肚汉子,“这双虎头鞋……怎会在你手上?”
大肚汉子梗着脖子,咽了咽喉咙,后退一步,离温全的长刀远一些,才一下子跳到小弟身后,意洋洋地说:“自然是大爷我抢的!”
轻焉颤抖着声音问:“抢的谁的?”
温全一瞬眯起眼,长刀一出,朝大肚汉子砍去。
瘦猴儿本想耍横,见楼上、窗外忽然跳出一众侍卫,吓得一哆嗦。眨眼间,一众土匪已被侍卫全部打趴下,瘦猴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轻焉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轻焉落下眼泪,大声质问:“抢的谁的?”
瘦猴儿惊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虎头鞋上,张了张嘴,却未吐出一个字。温全眼神一冷,手中长刀已指着他的咽喉。瘦猴儿吓得一哆嗦,想说,地上趴着的大肚汉子,粗声大喊:“不许说——”
温全将长刀往前一送,冰凉的刀尖碰上瘦猴儿的皮,吓得他闭眼大喊:“捡的!”
喊完,他便扭过头去看他的大哥。
大肚汉子面露难堪之色,两只黑毛大手捂着脸,不愿面对轻焉探究的目光。
温全提着刀走过去。大肚汉子翻过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护着头哈着腰道:“真是捡的!若非看这丑鞋子上有些金线,谁要捡!沾血的,晦气!”
轻焉着急追问:“在哪儿捡的?”
大肚汉子想一想,道:“在……”
*
悬崖边,还残留着一辆破烂的马车,马车旁是数道杂乱的车痕。轻焉认出那是装货的马车,而载人的车架已不在!
两道车辙向外延伸,一直到悬崖边上,轻焉冲过去,低下头一看,悬崖的凸石上挂着车帘布的一角,一个车轱辘卡在斜长出的树枝上,悬崖危高,万丈之下的崖底半隐在一层薄雾之中……
轻焉踉跄后退一步,腿一软,跪倒在悬崖边,她匍匐在地上,扒着碎石地往崖边爬,温全护着她,不让她太靠近,轻焉挥开他的手,瞪着通红的眼,一点一点爬过去,终于爬到崖边,趴着探出头往下望。崖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郁郁葱葱的树冠,像一顶顶撑开的大伞,将崖底的情形全部遮掩。
“……车上的人应当是坠崖了。”带路而来的大肚汉子道。
这话,如一把锋利的刀,插在轻焉心口!
轻焉瞪着眼,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要下崖!她要下去!去看看,去看看……祖母、母亲、父亲……你们不在下面,是不是?你们在马车坠崖时,便已下车,是不是?
轻焉抓住温全的手臂起身,朝山下跑。温全想拦,没拦得住。轻焉跑过一块立着的石碑,便已进入丰康府的地界。
一队人马远远疾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埃,为首的一匹红棕马上的人影,轻焉看来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缓缓停下奔跑的脚步,定在原地,眯起眼仔细辨认。
温全领着一众侍卫已追到她身边,一眼便认出那马上之人便是丰康府年轻有为的新任府尹,轻焉的大姐夫——李炀。
温全一瞬眯缝起眼,眼中射出两道危险的光芒,警惕地看着愈渐逼近的一众人马。
红鬃马仰蹄停下,李炀翻身下马,朝轻焉走过来,多年未见,他竟一眼便认出了这久未谋面的妻妹,“二妹!你怎会独自在此?”
轻焉见着亲人,终于挺不住,滚下两行热泪,“姐夫——”
李炀看一眼悬崖边上的景象,脸色立即变得凝重,他回过头,招一招手,一众随从依他之意奔去查看情况。
他将视线重新落回轻焉脸上,温声安慰:“二妹,你别急,先去丰康府看你阿姐,她如今一人在府中,还怀着身孕,得有人陪着……”
想到阿姐,轻焉既担心又委屈,她回头看向悬崖边,祖母他们如今安危难料,阿姐万不可有三长两短!
李炀沉下呼吸,郑重地说:“这儿有我在!”
轻焉就要答应,温全朝她摇一摇头。
他对李炀仍有敌意,觉得此事恐怕有诈,从轻心那封家书恰巧送到大爷手中开始,他便隐约觉得不对劲,此时此地又恰巧碰见李炀,他不禁越来越怀疑……
轻焉不管别的,此时,她只想去见阿姐!
在来之前,她将孩子托付给云怡、奶娘,留有温家的侍卫护着,她眼下已无后顾之忧,丰康府,她一定得去!为阿姐,冒险也要去!
丰康府,李家。
迈入二门,轻焉扭头去看,温全等人被下人拦在外面,李炀在前引路,察觉她并未跟上,转过头来,解释道:“这些日子,这些小兄弟也很受累,先让他们去洗尘更衣,休整休整……”说罢,收回视线,看着轻焉道:“你阿姐还在等着,快些走吧。”
轻焉缓缓转过头,对上他温和的眼眸,渐渐放下心中戒备,跟着继续往里面走。
小院门前,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由婆子搀扶着,正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她忽然眼眸一亮,惊喜高呼:“阿元!”
一路上,轻焉都在打量四周,听着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那小院门前的人正是她的阿姐——阮轻心!
她想也没想,提起裙摆跑过去,停在轻心面前,瞬间滚落两行热泪,哽咽地唤一声:“阿姐。”
轻心答应着,拉住她的手,“才三年不见,阿元已长得这么高……诶,你看看,我还把你当孩子呢?你都已是成亲、当娘的人了,是大人了!”
她朝轻焉身后看一眼,看到李炀的一瞬,面色僵了一下,很快。轻焉已被眼泪模糊视线,并未察觉。
轻心的目光掠过李炀,看向后面,见李炀身后已没人,才重新看向轻焉,疑惑问道:“就你一人来的?”
李炀此时已走过来。
轻焉看一眼他,抿一抿嘴唇,点头道:“就我一人。”
看轻心似有疑惑,轻焉急忙解释:“家里人已变卖家产往南避祸,那要去的新地界,人生地不熟的,祖母他们先去安顿,等一切安排好,便会来丰康府接我,也接阿姐与小娃娃一起去看看新家……”
轻心抬手摸一摸她的头,“母亲放心让你一个人来?大哥也没送一送你?”
母亲、大哥……
想到悬崖上的惨状,轻焉不禁红了眼睛。
轻心察觉她的异样,担忧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轻焉咬住嘴唇摇一摇头,吸了吸鼻子,“阿姐知道我的,我笨,他们个个是人物,抽不开身,只有我是废物,是去是留都行,父亲还说,我白活这么大,还不如轻茵呢!”
这话,自然是轻焉编的。
轻心虽知道她的小妹妹已经长大,却还料不到她已有藏住心事,撒谎骗人的本事。况且,轻焉的谎话听来很像那么回事,轻心虽远嫁多年,也还记得家里的情况,知道妹妹从前确实贪玩,父亲也确实严厉……
她取出手帕,笑着擦掉轻焉脸上的泪珠儿,“刚才还说你已是大人,现在便为父亲一句无心之言哭鼻子?好了,好了,你已到丰康府,父亲一时半会儿也念不着你,你还哭什么?该笑才是!”
轻焉乖巧点一点头,见她已经相信,暗自松一口气,匆匆瞥一眼一旁的李炀,来时,姐夫便与她说过,阿姐的身子已有些月份,经不住吓,祖母等人的事便先瞒着。
转眼几日过去。
轻焉时常盯着轻心高挺的肚子害怕,怕再有意外,怕阿姐出事,她已将药方抄给来给轻心诊平安脉大夫,请他务必早日制出成药,或许过两日她便能拿到那药,眼下离阿姐生产的日子应当还有三月,一切该都还来得及……来得及……
轻焉安慰着自己,仍旧一脸愁绪。轻心察觉她的不对劲,拉她到房里,关上门来,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轻心拧着眉头,凝视妹妹片刻,说道:“阿元,你与我说实话,你一人前来,真的只是为与父亲赌气?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你可千万别瞒着我!”她眼神中带着探究之意。
轻焉心虚地转开眼,站起身,背对着轻心,“真的!阿姐,你是知道的,父亲的嘴刀子似的……说出的话,能把人扎死!”
轻心缓缓站起身,拉住她的手,“父亲是严肃了些,也是真心为咱们好。”
轻焉嘟一嘟嘴,“我知道,可我心里不舒服嘛!”
轻心笑一笑,点一下她的鼻头,像小时候一样,“你呀你,从前夫子讲课时说的话,你总听过便忘,从不往心里记,怎么父亲的几句气话,你倒装进心里去,自己生闷气?”
轻焉环住她的胳膊,将头靠过去,蹭了蹭,撒娇道:“还是阿姐好……”
轻心爱怜地摸着她的发髻,笑了。
午后,轻心犯困在榻上午睡。
轻焉精力尚好,不想睡,打算去见一见温全等人。这几日来,她一心扑在阿姐身上,没顾得上他们……才一出房门,她便与李炀迎面撞上,乖巧喊一声:“姐夫。”
李炀朝房中看一眼,轻声问:“你阿姐已睡下?”
轻焉点一点头,“姐夫进去时,轻些。”
李炀笑一笑,并不进房里去,只是看着她。轻焉觉得奇怪,皱起眉头。李炀一瞬靠近她,低下头,在她肩上嗅了嗅。轻焉吓得后退一步,惊愕地瞪着他。李炀背着手直起身,笑着看她,问:“二妹用的什么香?挺好闻的。”
轻焉咽了咽喉咙,紧张地看着他。
李炀笑着说:“你阿姐自从有孕,鼻子便灵得很,总说我身上味不对,我一靠近,她便要赶我走,她一点不嫌你,我也抹些你的香,总该能近她的身了。”
轻焉松一口气,诚实道:“只是普通的香膏,没有什么稀奇,姐夫若要,我让人给你送来。”
李炀点头,“有劳二妹。”
轻焉垂下眼眸,打算绕过他走,李炀忽然朝旁边跨一步,正好挡住她的路,轻焉连忙要从另一边走,李炀又一次挡在他身前,轻焉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他神色坦荡,好似要为她让路,只是巧了正好拦住她。
轻焉站着不动。
他笑一笑,侧身让到一旁。
轻焉心头一松,从他身边走过,走出很远,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手心已满是湿汗。她拍一拍胸口,回过头去望,已不见李炀的身影,但心中那抹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她摇一摇头,朝外面去。
小厮说温全等人住不惯李府已离开,在城中另寻落脚之处。
轻焉不由得心慌起来。
温全怎会说也不说一声,便将她一人撇在李府?
她说要出府去,小厮拦着不让,说李炀已经交代过,她初来丰康府,对此地还不熟悉,不宜独自外出,若一定要出去得由李炀带着。
轻焉想让小厮带路,小厮不肯,说一定要李炀首肯,才可带她出去。轻焉无可奈何,只能原路返回,去找她的姐夫得一个出府的许可,拐过一个墙角,遇上两个坐在石凳上偷闲的小丫鬟。
二人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轻焉并非有意偷听,听着“大少爷”三字,她不自觉停下脚步。李家的大少爷便是李炀。丫鬟们在谈论李炀,轻焉想听。
“……也不知大少爷如何想的,听闻,外面那个还是个有夫之妇!”
“又是有夫之妇!这已是第几个了?”
“第三个?还是第四个……咱们知道的都已这么多,不知道,还不知道有几个呢?可怜少夫人……”
“是呀,可怜少夫人……好在,少夫人如今怀上孩子,往后……”
轻焉听得不真切,却已明白丫鬟的意思——
她的姐夫,竟、竟在外养着外室!且都是些有夫之妇……
轻焉脸色已很难看,攥着拳头抵住心口,才勉强压住突突的心跳。
姐夫他怎会?不会的!
绝不会的!传闻不可信……不可信……
可是……
想到李炀先前怪异的举动,轻焉忽然不敢确信。
揣着心事,轻焉魂不守舍地走着,不知不觉中已走回阿姐的院子,她还没想好,又怕在阿姐面前露出破绽,便要转身离开,先回自己住的地方,才一转身,便听房中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轻焉一惊,回过身来,快步走上前,正要敲门,却听房中传出争吵声,轻心的声音。
“你若敢碰阿元一下,我、我便……”
“我可以放过二妹,但你得帮我,轻心……我的好妻,你要帮我……等他日我夺得皇位,你便是我尊贵无比的皇后,也只有你能当我的皇后……否则!你和……他,都不得死!”
轻焉听得心惊,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出,听着脚步声向门边而来,她连忙躲到隐蔽处。房门忽然打开,李炀一阵风似的刮走。
“李炀!你不是人!”房中传出轻心凄厉而又绝望的喊叫。
轻焉吓得浑身僵硬,半晌没回过神,直到房中传出轻心痛苦的呜咽声,她才猛然惊醒,想也没想的奔入房中。轻心跌在地上,捂着高挺的肚子,面色一片惨白。轻焉扑跪到她身旁,将她抱在怀里,慌乱地扯着嗓子朝外喊:“来人啊!请大夫——”
轻心不顾疼痛,抓住妹妹的手,“阿元,快走!快走……别待在这儿……”
她为妹妹担心。
轻焉落下眼泪,即便留下去会有危险,她也不能在此时抛下阿姐!
“阿姐!你别怕,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别怕,别怕……”
轻心咬着牙摇头,推她离开,她最是了解她的妹妹。她的妹妹嘴上说着“别怕”时,是她自己最害怕的时候。
轻焉抱紧阿姐,眼中满是坚定之色,她不会离开!绝不在此刻离开!
婆子匆匆赶来,惊呼一声,冲进房中与轻焉合力将轻心扶到一旁的矮榻上躺着。
轻心拧着眉头,仰起头嘤咛一声。轻焉吓得一哆嗦,“阿姐!你等一等,大夫马上就到!大夫……”
“大夫!”轻焉眼眸一亮,看着门边。
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到门前,被婆子拽进房中,拽到轻心跟前。老大夫喘一口气,撩起袖子,为轻心诊脉。轻焉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老大夫收回手,取出银针,在轻心手臂上找穴位,几针下去,轻心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轻焉看着老大夫动作放缓,才问阿姐的状况如何。
老大夫抬起袖口,擦一擦额上的汗,取下一根银针收入针包,“少夫人动了胎气,险些小产,好在孩子已经保住,但这一回动了胎气,胎坐得不稳,往后万不可再大意,得好生卧床休养……”
轻焉认真地听着,点头,送老大夫离开前,她问:“老先生,那药几时能制成?”
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想一想,“还得过两日。”
轻焉点头,请他一定尽快。老大夫点头,拱手作礼后而去。
五日过去,老大夫仍未将药送来,轻焉等得心急,一问才知,那药早已落在李炀手中。轻焉想到李炀看她的眼神,想到李炀与阿姐说的话,不敢去向李炀索药,她依照老大夫的交代与医书中的内容,让下人备来一堆食材、药材,给阿姐食补、药疗,她的厨艺并不好,制药功夫也平常,好在有轻心从阮家带来的随嫁丫鬟、婆子帮衬着。
一个月过去,李炀不曾回府一回。
轻焉为阿姐气愤,又庆幸李炀不在,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姐夫,等着阿姐平安产下孩子,她便要带阿姐走!离开李家这贼窝!
“还有两个月,足够阿姐养好身子……”
这一世,阿姐不会有事!前两日,她已从大夫手中拿到新制的药,能救命的药!
没两日,八月十五,中秋节,李炀终于回府,李家人团聚,轻心作为孙媳也该去长辈面前露个脸,轻焉拦着不让她去,怕那边李家团圆人太多碰着轻心的肚子,也怕轻心应付一大家子人受累。
轻心一定要去,她是阮家的女儿,不愿丢了阮家的脸!
轻焉心疼阿姐,陪着一起去,看李炀在长辈面前演戏,演着与阿姐伉俪情深的模样,她心里难受得厉害,李家人主动与她搭话,她只能敷衍笑一笑,一句客套话都挤不出。
她不只恨负心欺负阿姐的李炀,也恨李家人装糊涂,连丫鬟都已知晓的事,李家人会不知?他们竟任由阿姐受欺负!
轻焉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看着桌上僵笑着的阿姐,她心痛,眼泪就要涌出,想到阿姐硬挺着也要守住阮家的脸,她咬住嘴唇努力憋住眼泪。
轻心似有些不舒服,微微拧了一下眉头。李炀对此毫无察觉,只顾与旁人说话。轻焉气愤不已,想带轻心离席,轻心皱眉朝她摇一摇头,咬一口李炀递来的月饼,挤出一抹笑:“好吃。”
李炀看向轻焉,问:“二妹吃么?”
轻焉别开眼,不搭理他,好似没听到他说话。
轻心笑一笑,“她向来挑食……”
李炀扯唇一笑,揶揄道:“二妹,挑食可不好。”
轻焉还是不理他。
李炀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神有一瞬的阴沉。轻心看见了,慌张抓紧轻焉,捏一捏她的手。轻焉才闷声回一句,“姐夫说得是。”
李炀将月饼递给她,“尝尝。”
轻焉忍着恶心,咬一口,勉强笑一笑,道:“好吃。”
李炀这才终于笑开,放过她。
饭后,李家长辈与小辈闲聊,轻心在一旁陪着,时不时拧一下眉头。轻焉看着阿姐难受,心也时不时紧一下,她低声说:“天色已晚,阿姐,该回去歇息了……”
李炀看她一眼,笑道:“二妹别急,月亮还没升起来呢,中秋佳节,一家人在一起赏过月亮才算圆满。”
他又看向轻心,佯装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轻心摇一摇头,“没有。”
李炀满意一笑,不再多问,背过身去与人说话。轻焉狠狠瞪他一眼,抓住轻心的手,担忧地望着她,无奈地唤一声:“阿姐……”
阿姐的性子太像母亲,有苦总爱闷声忍着,可阿姐没遇见像父亲那样的好丈夫!
夜渐渐深,皎月当空。
李家人在庭院中仰着头看,欢声笑语一片,轻心本也要去,却突然捂着肚子、起不来身。轻焉一惊,扶住她的胳膊:“阿姐!”
轻心撑着凭几起身,喘着气道:“我没……”事。
话未说完,她已跌坐回椅子上。
婆子低头一看,惊呼:“羊水破了!”
轻焉已吓得愣住。
羊水破了!
阿姐的羊水破了!
该还有两个月才破的……
她还未给阿姐养好身子!
轻焉急得哭出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婆子、丫鬟围在轻心身边,李家人听着动静,才终于留意到轻心,李炀冷着脸疾步走过来,将轻心一把打横抱起。见着他,轻焉猛然惊醒,追着他奔回小院。
轻心提早两月发动,李家还未备好稳婆,只能立马去请,偏偏今日又是中秋,城里的稳婆们也在过节,等到李家下人将稳婆请来,轻心已受疼许久。稳婆一问轻心发动的时间,再钻进被子里望一眼,神色一瞬变得格外凝重,“糟了!少夫人恐怕是要难产!”
轻焉心头一紧,慌忙在小荷包里翻找,找出一只小瓷瓶,颤抖着手从小瓷瓶中,倒一颗先前制成的药在手心,送到轻心嘴边,“阿姐,吃药。”
轻心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鬓发已经汗湿,发髻也已散乱,她抓住轻焉的手,拼着一口气道:“阿元……我……我若有事……你一定……一定要走!带着孩子一起走!”
轻焉哭着说:“阿姐,你会没事的,你别说这样的话!快!快把药吃下!”她将药往轻心嘴边递近些许。
轻心抿着嘴唇,摇一摇头,定定看着她,眼神十分执着,她一定要轻焉答应她。轻焉着急,连忙点头,“我答应!我答应!阿姐,吃药!”
轻心失去力气,落下身子,仰躺在床上,轻焉将药喂过去,她几乎已无力张嘴,轻焉将药塞进她嘴里,哭着喊:“阿姐,把药吃下去!把药吃下去就会好……”
轻心吃下药后,突然十分痛苦,整个面目都已扭曲,两只手攥紧被褥,骨节都已全部突出。
轻焉一声接一声地唤着“阿姐”,泪水止不住地流。
“少夫人!用力!孩子的头!头已经能看见了!”稳婆大喊着。
许久的折磨之后,伴随着轻心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响起。稳婆将带着血的小婴儿抱出来,裹上襁褓,送到轻心面前,“恭喜少夫人,是个小小少爷。”
阿姐终于平安生产!
轻焉松一口气,凑上前看,小小的奶娃仍闭着眼,小脸红里透着青,看来很是可怜。轻心欣慰一笑,将脸贴在婴儿脸上,忽然,她的笑渐渐隐去,眉头逐渐皱紧。
稳婆已抱着小婴儿出去报喜,只有轻焉一刻不离她的阿姐,发觉轻心不对劲,轻焉立马紧张起来,握住轻心的手,“阿姐?阿姐!”
轻心没有回应,迷迷瞪瞪的,似已要昏迷。
轻焉扭过头,朝房外大喊:“稳婆!稳婆——”
稳婆从房外匆匆奔进来,看一眼轻心的状态,脸色陡然大变,她将手伸到被子下一摸,眼里已是一片惊慌之色,“不好!在出血!”
产后大出血,九死一生!
稳婆扯着嗓子大喊:“大夫!大夫——”
老大夫放走到李府大门前,便被下人追上带回院子里,进入产房,见轻心脸色煞白,已喊不答应,老大夫脸色一片凝重,颤巍巍跪在床边给轻心施针。
轻焉整个人傻在一旁,眼里是丫鬟端走的一盆盆血水,老大夫仓促的动作,阿姐煞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