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第263章
混乱之中,阵不成阵,仓促而成的龙虎军阵被烈马冲散,兵卒纷纷倒地,遭到羌军铁蹄无情践踏。赵鸿魏挥刀乱砍,满身是血,终不敌羌人攻势,狼狈摔下马来。
铁勒骑在马上,高举大刀,朝他凶狠地劈砍而去。
大半丈长的刀柄,半臂长的刀锋,一下能砍掉人的脑袋。这一刀下去,赵鸿魏铁定没命!
这时,一匹黑骏马突袭而来,马上人手握长刀,朝铁勒猛力砍去。铁勒倒腰躲闪,大刀划过赵鸿魏头顶,将他的头盔削一个大窟窿。赵鸿魏披头散发倒在地上,残破的头盔歪斜在头上,脸上虽有惊慌之色,也有受辱的愤怒,他抓起地上的长刀,咬牙起身,大喊着朝马腿砍去。
铁勒紧住缰绳,高扬马蹄,将他一脚踹飞。
黑骏马又从另一头冲撞而来,马上之人长刀挥砍而下,铁勒躲避不及,被伤右臂。赵鸿魏呕出一口鲜血,撑着刀站起来,瞪着疾驰而来的黑骏马,握紧刀柄。
马上之人弯腰展臂,“上来!”
赵鸿魏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抓住那只手,借力翻身上马。
铁勒扬鞭策马在后穷追不舍,赵鸿魏回头看一眼,将手中的长刀掷出,一道亮白横空飞过,飞向铁勒的面门。
铁勒一惊,侧身避让,跨下马嘶鸣一声倒地,人仰马翻。
黑骏马如一道疾风,在战场中穿梭,掠过羌人的大刀,铺天盖地的箭雨。
“撤!”
一声令下,龙虎军兵卒纷纷追随黑骏马奔逃。
铁勒坠马重伤,羌人大乱,未再穷追。赵鸿魏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多谢。”望着高大的黑骏马,他说。
黑马背上,此刻只有一个人。
温岂之。
“我救的并非是你,而是龙虎军左翼军统领,你贪功冒进害龙虎军受创,是死罪!你死也得给万千军属一个交代!他们儿子、丈夫、父亲,因为你的私心而死!”温岂之的表情十分冷酷,说出的话,每个字都似一把刀,狠狠扎向赵鸿魏。
赵鸿魏抵着头,沉默不语,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神十十分肯定:“皇上定不会杀我!”
温岂之冷笑一声,腿夹马腹,无情而去。
赵鸿魏颓然地立在原地,低头喃喃道:“皇上定不会杀我……”
龙虎军中的牢房,十分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饭菜馊味与血腥味、霉味混杂的奇怪味道,令人作呕。赵鸿魏蓬头垢面地坐在一堆杂草中,任那两眼冒着精光的老鼠从他裤腿边“哒哒”而过,跑到地上一碗馊饭前,津津有味地享用“它”的美食。
他仍喃喃道:“皇上不会杀我……”
老鼠“吱吱”地叫,踩翻那只破瓷碗,馊饭淌在地上,酸臭的汁水流向赵鸿魏,沾上他带血的脚趾,他忽然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边,抓住粗壮地栅栏,将脸从缝隙里往外钻,“皇上不会杀我!”
一道柔弱的人影缓缓走来,走到他面前。
赵鸿魏看清她的脸,登时一喜,伸手抓住她的手,“慕琉!救我!”
阮慕琉神色冷漠,“你贪功冒进害八千龙虎军险些尽丧虎口,皇上大怒,要你以死谢罪,赵氏家主又将你贪墨军费的证据尽数呈给兵部……赵鸿魏,无人能救你!”
她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丸药,冷声道:“皇上念你从前的功绩,免你斩首,赐你毒药留个全尸。”
赵鸿魏盯着那一颗红药,抗拒地退后一步,“休想!”
阮慕琉拂上隆起的腹部,上前一步,眯缝起眼睛,眼中射出两道毒辣的光,“你若不肯服药,我便杀死他,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你根本逃不过,他是你赵家唯一的子嗣!你早死,晚死,终究是要死的,你若要他陪你一起死,我可以成全你!”
赵鸿魏咬牙切齿地说:“阮慕琉!你好歹毒的心肠!”
阮慕琉笑着,抬手摸他的脸,“是,我歹毒,你不正是喜欢我的歹毒?”
赵鸿魏偏头躲开她的手,死死瞪着她,眼神带着痛恨之色,“他也是你的孩子!”
阮慕琉收回手,将那一丸毒药递进牢房,“所以,只要你乖乖地死,我会让他活下来,你放心,他会活得很好!”
僵持半晌,赵鸿魏仍不肯服药。
阮慕琉冷下脸,收手,转身便走。
“等一下!”赵鸿魏扒着栅栏门,嘶声大喊。
阮慕琉定住脚步,残忍一笑,才缓缓转过头,“你已想清楚?”
赵鸿魏瞪着她,紧咬牙关。
阮慕琉缓缓折回他跟前,将毒药递过去。赵鸿魏颤抖着手拿起药,最后看一眼她的肚子,仰头将药服下。阮慕琉突然笑起来,一步步退后,眼神又疯又毒,不见半分原本的柔弱气质,此刻,她犹如一朵食人花,最娇嫩美艳的花瓣盛开,露出那带着血的尖利白牙。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
一阵笑后,她才轻抚着腹部,继续说下去,“这孩子根本与你无关。”
赵鸿魏瞪大眼睛,猛地冲撞上栅栏,“你!”
阮慕琉又退一步,“你放心地死,很快,你赵家的一大家子便能在地底下重逢,嗯……不会太久……”
“阮慕琉!你这毒妇!”
赵鸿魏嘶吼着,阮慕琉却已笑着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愤怒的喊叫变为痛苦的怪声,从喉间痉挛的肌肉挤出,十分恐怖,一口乌黑的血从他口中呕出,他仍死抓着牢房的门不放,却已控制不住瘫软的身体,暴突着两只眼球挣扎着滑到地上……
赵鸿魏死了。
赵府尹也因包庇儿子,以权谋私入狱。那几个收下问题药膏的大臣,很是煽风点火一番,将赵府尹的罪名层层叠加,偏偏没有一件是冤枉的!
皇上大怒,废他府尹之职,待全部罪状查清再行处置。赵老夫人痛失孙子,又为儿子担忧,一病不起,不到半月便撒手人寰,宫中传出一点好消息,说是皇上心软,不忍为国朝效力多年的老臣,丧子、丧母还丧命,有意宽恕赵府尹一次,不料,第二日,赵府尹便在狱中离奇暴毙……
赵家彻底垮了。
赵氏一族可怜孤女,将赵府尹未嫁的女儿接入族中。阮慕琉本也该去赵氏本家,但她并不肯,嫁给赵鸿魏,她已觉得委屈,心有不甘,更不必说去做赵家的寡妇!她不肯,死也不肯!
她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要做皇后!
那样,便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她!
大爷不知阮慕琉的野心,见女儿怀着身孕遭次劫难,心痛万分,不顾阮老夫人反对,执意将阮慕琉接回阮家。
阮慕琉回到阮家不足一月,便“早产”下一名男婴。大爷为此十分高兴,常抱着小外孙逗弄,人也不似从前那般严肃了,可那男婴很是爱哭闹,任他如何安抚诓哄都不安分,大爷没法子,看向大夫人求助。
大夫人生养两个孩子,也算很有经验,可仍旧对这小外孙束手无策。
“这小娃命苦,生来便没爹,难怪他要哭的……”大夫人一面哄着外孙,一面擦拭眼泪。
阮慕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从她怀中抱过孩子安抚,奈何小娃连她这个生身母亲也不认,只是张着嘴哭,哭得整个脸儿通红,甚至喘不过气……
奶娘怕他哭岔了气,急忙上前拍他的背,可她的拍抚也无用,小男娃仍旧哇哇哭着。轻焉站在门外,看着房中一片混乱的景象,心情十分复杂,她终究没有走进去,站了一会儿,便打算转身离去,却在回眸的一瞬间,见着温岂之站在不远处。
轻焉向他走去,脚步越来越快,终于扑入他怀里,圈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温暖的怀里。
温岂之抬起手轻轻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咱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轻焉含着眼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没错,她会和岂之哥哥有孩子,可那孩子,她视如己出地养大,整整十年啊!十年!最后,她却被他灌下一杯毒药……
轻焉随温岂之回到欢喜楼,一整日都闷闷不乐,脑子里想的全是从前的事,那孩子刚到她身边时,身子骨弱,那时又是秋天,她怕他冷,便常抱着他睡,他起初怕她,总睁着眼睛不睡觉,她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歌,他才终于睡着,却总在半夜哭闹,他哭一回,她便哄一回……她还记得他第一次叫她母后时的场景,她还记得那时满心的欢喜,她都还记得……
轻焉再见那孩子已是几日后的事。
春末夏初,天气晴朗,奶娘带着他在庭中透气。树下,斑驳的树影轻轻摇晃,一张铺开的胡床上,躺着一个睡着的小男娃。
奶娘支着下巴在一旁打盹。
轻焉缓缓走过去,站在胡床旁,凝视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他还很小,却已有些萧衍的模样,轻焉越看越不喜欢,又走近几步,俯下身,伸出手掐上他的脸——
弄哭他,也算她的报复!
轻焉气哼哼地想着,手上微微用力。小娃果然瘪着嘴哼唧起来,紧皱眉头扭了扭脖子。轻焉吓得立马缩回手。
一旁的奶娘猛然惊醒,扑上前轻拍小娃的身子,“乖哦,睡吧,睡吧……”她小心翼翼地哄着,唯恐小娃醒来,她并非是想偷懒,实在是已招架不住,她从未遇着过这般难带的小娃,只要醒着便哭,任谁都哄不好!
可是,小娃已睁开眼睛……
奶娘惊奇“诶”一声,看着小娃。
他未如往常一般哭闹,那双明亮纯真的黑色眼眸,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轻焉,带着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