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第243章
疯婆子的身体不再僵硬,一瞬间变得特别灵活,她不停地甩头,手臂不停地前伸后缩,却始终指着那个人。
马奔的脸色已经十分阴沉,眼神更加阴鸷,还带几分嫌恶。任何人被个掏粪的疯子靠近,都无法不嫌恶,马奔也不例外。
疯婆子指着的那个人便是他。
老翁走上前,诧异且严肃地发问:“小奔子,你知道?”
“马奔你若知道,快些告诉咱们!那……那东西,到底是谁的?”众人探着脖子急切追问。
“小奔……”马老头佝偻着身子,抬头望着高大的孙儿,眼里也有让他说清楚的意思。
马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定定看着轻焉。
轻焉被她看得发慌,下意识往温岂之身后躲,扶着温岂之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探眼看他。
马奔沉默许久,几乎消磨掉所有人的耐心,才道:“我不知。”
众人又闹起来,指着董大牛,认定他便是杀人凶手,当即便要押他上府城报官!
不论那死得冤枉的是谁家孩子,他们绝不能让人白白地死!也绝不能留个杀人凶手在村中!想到与董大牛这杀人、藏尸之人共处多年,他们没有一个不觉害怕的。
“你们……你们别冤枉好人!”董大牛犟着不肯走,扑在地上,手死死扣着地,任谁拉他都不动。他的媳妇远远大喊一声——先前她去收拾粪坑,得知前来找疯婆子算账的丈夫,反倒成为众矢之的,她扔下粪瓢便匆匆而来。
她拨开人群钻进来,扒开拉拽董大牛的人,张开臂膀挡在丈夫面前,“老娘看谁敢乱来!”她死瞪着泥腿汉子,“你个龟孙王八羔子,冤枉我男人偷你的粪不说,还血口喷人冤枉他杀人!你个丧天良的狗东西!看老娘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
她说着,撸起袖子,四下一看,视线锁定在地上躺着的锄头上,一个猛子冲上前去,一把捡拾起锄头来,对着泥腿汉子便砍去。
众人惊呼着四散开。泥腿汉子被她追得满院子跑,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董大牛家的杀人啦,杀了一个还不够,还要杀第二个……”
老翁颤抖着声音道:“住手,都住手!”
他整个人都在哆嗦,手哆嗦得更厉害。
泥腿汉子听见他说话,一溜烟躲到他身后,防着董大牛媳妇靠近。董大牛媳妇正在气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挥着锄头乱砍,真像个会杀人的!
众人见董大牛媳妇要砍老翁,一拥而上将其制伏在地上。董大牛媳妇挣扎着,嘴里咒人祖宗十八代,但还是被人用绳子捆了起来,不但是她,董大牛也是一样。
马老头回到屋中取来一块白布,盖在那颗头骨之上。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粪臭味。
轻焉屏住呼吸,想一想,站出来,指着疯婆子,怀疑道:“她说福娃已死,莫非……”她虚看一眼蒙着白布的地方,又道:“那是福娃?”
众人一阵嘈杂,却并不认这个结果。
老翁走近两步,道:“福娃早已离开董家村,是咱们亲眼所见……”
众人之中年纪大一些都纷纷点头,都确信那头骨绝非福娃的。
温岂之问道:“近年来,村中可有人家丢失小孩?”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不曾有人家丢过小孩。”
有人揣测道:“难道是别村的孩子?”
旁人皆摇头,“倒也从来不曾听说过。”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些年来,谁家孩子遗失、身亡,皆有个正儿八经的说法,莫名消失的或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似乎没有。”老翁道。
“哎呀!”泥腿汉子拍手大叫一声,引得众人侧目,他却又勾着身子拍起大腿,“十二年前的事,你们难道都忘了?”
“十二年前……”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十二年前的事。
先想起的人已脸色大变,“莫非真是那孩子?”
实在想不起的人,拽着旁人问,明白之后,也是一脸诧异,“那孩子可是董麻子的种!若那孩子死得不明不白,董麻子会善罢甘休?他如今已是逍遥坊的当家人,会不给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
“纵然董麻子心狠,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那孩子的娘还在呢!当初她娘俩走的时候,虽走得十分匆忙,却不曾有人听说,那女人有反常之处……”
“对,没错,咱家还送她一篮鸡蛋,她笑呵呵收下,这些年来,董麻子越来越好,却从来不曾关照过咱家,那一篮子鸡蛋真是白送了!”
“咱家也送过一袋米面!这么些年,没得董麻子一点好处,想着邻里乡亲的,也从来没计较过,说来,还是心寒!”
人都是如此,会忘记许多事,却对自己的得失记得清清楚楚。说起亏在那对母女身上的东西,他们记忆犹新,说起那对母女的长相,他们却已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当娘的很是风情美丽,传言其曾是城里乐妓……
“可知她姓甚名谁?”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老翁思索良久,缓缓开口,“似乎……姓纪!”
纪?
轻焉皱起眉头,扭头看向温岂之。
他正好低下头,二人眼神相撞,都已生出怀疑。
温岂之道:“报官之事暂缓。”
众人闹嚷起来,不肯如此。
温岂之一瞬冷脸,“闭嘴!”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们虽未认出他的身份,却也被他威严的气势吓住。寻常人绝不会有这般骇人的气势!
温岂之转向老翁,“董大牛二人,本将军要带走。”
老翁一愣过后连忙点头。
其余人知晓温岂之的身份,全都吓一大跳,规规矩矩缩着,不敢随意冒犯,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任温岂之牵着轻焉的手离去。
离开马家院子老远,轻焉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深吸一口凉飕飕但十分清新的空气。温岂之抬起手臂,撑着狐皮大氅替她挡风,轻焉顺势依偎入他怀里,撒娇地蹭了蹭。
温岂之抚摸着她的发髻,柔声道:“怕了?”
轻焉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本来怕的,有你在,便不怕了。”
温岂之抿唇一笑,很是受用,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没有全力护着你。”
轻焉圈住他的腰身,“我已说过,你有你的志向,我有我的责任。”她顿一顿,才又说:“我不愿成为你的负累……你能陪着我,已经足够。”
她曾经是一只愚笨天真的雏鸟,被人豢养在笼子里,每日安闲舒适,以为幸福是一辈子的事,直到遭到主人的厌弃,她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重活一世,再爱一人。
她不愿重蹈覆辙——
她要的不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怀抱,还要一个陪她羽翼丰满的人!她不愿也不能永远做一只雏鸟!
温岂之轻声道:“你不是我的负累,你是我心甘情愿守护之人,这份心甘情愿,上一世,这一世,从来未曾改变。”
轻焉眼里闪着泪花,“我只是……只是怕……”
温岂之低头吻上她的额头,“我明白,你仍旧怀疑,人心易变,纵然我说千万遍‘永远’,你也再不肯轻易相信,你只管怀疑着、防备着,一直如此下去,让我会用一辈子来证明,你的怀疑绝不会有成真的一日!”
轻焉淌下两行热泪:“谢谢你,温岂之。”
她以为他是武将,心思粗犷,不会明白她的心思,原来,他都懂!不但懂,还由着她,甚至宁愿自己受委屈。她没想过一向霸道强势的人,会心甘情愿地吃亏,而且是为她吃亏……
温岂之不满意地皱起眉头,“嗯?你叫我什么?”
轻焉“扑哧”一笑,踮起脚尖,用翘挺玲珑的鼻子蹭一蹭他的下巴,娇软唤一声:“岂之哥哥。”
温岂之已忍不住笑了,但仍旧佯装不满意地板着脸,“嗯?”
轻焉重新埋进他怀中,将脸贴在他胸口,手臂紧紧圈住他,闷声闷气地唤道:“郎君。”
温岂之笑了一阵,揽着她的纤腰,“走吧,娘子。”
轻焉点一点头,挨着他的胳膊,往来时停靠马车的方向走,她抬眸之时,不经意瞄见一个熟悉人影,顿时定住脚步,眯缝着眼仔细辨认。温岂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皱紧眉头,抬起大氅替她遮风,也挡去她的视线。
轻焉撩开大氅想再细看一眼,却被温岂之揽着腰走。
“那人……好像是大哥。”她说。
温岂之眸光一闪,笑了笑,催促着:“湘闲平白无故怎会来此?乖,快些上车,外面冷。”
“可是……”轻焉仍有疑虑,探着脑袋去看,已不见那人身影,半推半就地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轻焉靠在温岂之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欲睡,却还想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我觉着,那人真像是大哥。”
温岂之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一大早便起来,不困?乖,眯一会儿。”
轻焉打个哈欠,乖乖点一点头,窝进他的臂弯,蜷缩着身体,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温岂之看得喜欢,腾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轻焉皱了皱鼻子,咕哝着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医术?”
温岂之浑身一僵,手也悬在空中。
他思忖半晌,才开口:“不算会。”
轻焉掀开眼皮,慵懒地看他一眼,“嗯?”
温岂之沉默许久,才继续说:“其实我早想与你说的……”
轻焉“嗯”一声,已经迷迷糊糊睡去。
温岂之的话再次堵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他无奈叹一口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