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第238章
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三间茅草屋,一面篱笆墙,顶上都积着雪。木头搭建的简陋古朴院门前,坐着个身着布棉袄的小童,他一手揣在怀里,一手拿根树枝刨雪,看来十分无聊。
“道师啊,今天已是半月之期,怎还不见人来?您那不孝弟子到底几时会来?”
他正嘀咕着,雪地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像野物的动静。小童立即警觉,从地上爬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
山己领着轻焉穿梭在林间,朝着小院逼近,他虽已许久不曾来过,却没走错一步。轻焉跟在他身后,被他紧紧攥着手,一心一意盯着他的脚步,不敢走错一步,来时,山己说过,山间多是机关陷阱,踏错一步都可能陷入危险……
“来了!来了!”小童眯缝着的眼张大,惊喜高呼。
山己与轻焉走近,小童笑意盈盈,引他二人入院,要去烧水沏茶招待。走了许久的山路,轻焉有些乏累,微微喘着气,她来不为喝茶,是要寻制药的方子。已到太先生的小院,她该高兴的,可只见小童在此逢迎,院中冷冷清清,篱笆墙下种着的月季花也只剩几根枯萎的枝丫。
她拽一拽山己的袖子,期盼地望着他。
山己看她一眼,问小童清风道人在何处。
“道师他自觉大限将近,已于半月前走入林野深处……”
山己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伤痛。
“外面冰天雪地,太先生独自一人,多危险!先生,咱们快去将太先生找回来!”轻焉担忧说道。
小童皱眉,瞪着她,“你莫要莽撞打搅道师清净!”
轻焉抿着嘴唇,望向山己。
小童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山己,“道师已算出你会来,命我在此等候……”
山己看着无字信封,半晌无动作,他脸上好似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带着伤痛,终于,他伸出手去接那封信——他的手却在碰上信封时一抖。
山己读信时,小童转身指着一间屋子,“道师毕生心血尽在其中,望你将之传承下去。”
轻焉眸中迸发光亮——
那屋子里存着太先生的毕生心血,那么,药方定然也在其中!
山己将信收入袖中,转身朝着山林,跪地,磕头。轻焉也学着他,跪地,磕头。小童两手交握垂在身前,望着雪林深处,他的眼神也很悲伤。
叩拜之后,山己起身,握着轻焉的手。她磕头时,手撑在雪里冻得通红。山己的手也有几分凉,但很快便温暖起来,轻焉被他握着,很是舒服,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温岂之,新生一种怪异感觉,她跟着山己往屋子里走,眼睛却始终凝在他身上,直到小童指着满屋书籍,道:“全都在此。”轻焉才猛然回神,扫视屋中——
四面墙壁都是书架,排着许多卷籍。
架子上搁不下的,有的也摞在地上,像一方方石头。
这么多卷籍,要在其中找一副药方子,得费不少工夫。
山己绕过地上的卷籍,从东边墙一面面扫过,将所有架上的书都看一遍,才动手翻找起来。轻焉也想帮忙,才走近两步,还未碰着卷籍,便被小童叫住,“诶!你别乱动,这些都是道师的心血,你别碰坏了!”
他看轻焉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嫌弃。
他嫌弃轻焉笨手笨脚。
轻焉嘟着嘴,不满地瞪着他,先生虽严肃对她却很好,太先生一定也是好人,这小童为何如此刻薄?哼!
小童也瞪着她,面容不善。
山己斜眼瞥一眼小童,眉眼间浮现一丝不悦,他板着脸,让轻焉退到角落,别碰屋子里的卷籍。
小童显露一抹得意的笑,抬起下巴指向角落,示意轻焉挪过去。
轻焉委屈地抿着嘴,乖乖退到角落,瞪他半晌还不解气,转眼看向翻找卷籍的山己,眼里尽是委屈幽怨,难道……先生也嫌她笨手笨脚?
这般想着,轻焉沮丧不已,不禁耷拉了肩膀。
山己翻遍屋中书籍,仍旧不见药方的影子,他拧着眉头,面色凝重。轻焉更加沮丧,太先生留下的东西,全这屋子里,若这里也没有她要找的药方,那药方还会在哪里?
小童似在想着什么,眼珠子溜溜地转,他忽然抬头,眼眸发亮,“好像……”
轻焉期盼望向他,追问:“怎么?”
小童横她一眼,嫌她心急,看向山己才道:“有一回,道师出外周游,在一户农家借饭,为抵饭钱,将一本医书留下,或许,你们要找的方子,就在那医书之中!”
山己皱眉,“农家?”
小童点一点头,“董家村的一户农家。”
轻焉望向山己,“先生,咱们快去董家村!药方一定在那儿!”
小童斜她一眼,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药方恐怕早不在,你们难道奢望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会妥善保管那本珍贵的医书?他们根本不知其价值连城。”
轻焉不肯轻易放弃,“或许还在!”
小童冷哼一声,“即便你们找回药方,也没法再制出药。”
轻焉急了,“为何?”
小童看向山己,“道师两年前曾给过你一次药,让你医治身上的伤,自那以后,道师便不曾再制药,因那方子中极为重要的一味药——血颜花,已经绝迹!”
轻焉诧异地看向山己,“先生,你曾受过伤?严重么?”
小童撇一撇嘴,“倘若不严重,道师又怎会出山?亲自替他医治!”
虽见着山己好好在此,但一想他之前差点没命,轻焉仍旧害怕,两手握住他的大手,挨近他几分。
小童的视线落在他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眼神有些古怪——这性子莽撞、反应迟钝的小姑娘,难道连尊师重道也不知?竟做出如此逾矩的举动!山己师兄也是奇怪!为何会收下这样的弟子?还对她如此纵容!
山己垂着眼眸,想一想,牵着轻焉往外走。
小童叫住他,“这些书……”
山己头也不回地说:“送去宿凡苑。”
小童脸色大变,“啊——”
山己顿下脚步,转头看他,挤出一抹假笑,道:“师父信中交代,这些卷籍乃他老人家毕生心血,绝不可假手于人,只有你来背运,他才放心。”
小童追到山己跟前,摊开手,“你把道师的信给我看!”
山己自然不会给他,牵着轻焉往外走,小童连忙退让,不敢挡路,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怕山己,总是无礼挑衅,可一旦山己真的生气,他又从来都乖乖听话,没有一次例外。
他回头看一眼屋子里的书,哭丧着脸,这么多书,他独自一人要运到何时?他回头看山己与轻焉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再次追到前面,带一丝讨好地对轻焉笑,“先前……呵呵……我对你多有挑剔,你别看我年纪小,论辈分,我也是你的小师叔,你看那一屋子的书,多不多?”
轻焉回眸看一眼,点头道:“多。”
小童老成地背着手,“你该不该帮小师叔搬一些?”
轻焉眨一眨眼睛,“小师叔不怕我笨手笨脚?”
小童轻咳一声,“师兄既然收你为弟子,你自然不笨,纵然有些莽撞,也不妨事!”
轻焉点一点头。
小童面露喜色,问:“你答应?”
轻焉不置可否,捂着肚子说饿。
小童冲进屋中,抄出一只小弓,“你进屋等着,小师叔给你打只兔子充饥!”说完,他便跳过篱笆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林中奔远。
轻焉看着他滑稽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她一抬头,才发现山己正在看她,似已看穿她的小心思。轻焉扶着他的胳膊,将脸转过去,不让他多看。
不多时,小童便提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麻皮野兔奔进小院。
“小师叔回来咯~”
轻焉坐在炉子便烤火,望着小童忙活。等到野兔烤好,她吃饱喝足后,掏出手帕擦擦嘴,擦擦手,道:“谢谢小师叔。”
小童笑着,用眼神指山己,示意她帮着求情。
轻焉笑着,似乎不懂他的意思,歪着头看山己,“先生,我吃饱了。”
山己点一点头,看一眼剩下的半只野兔,对小童道:“吃饱,便运吧。”
小童哭丧着脸,轻焉却在笑。
不久后,他攥着拳头,站在小院中,目送轻焉与山己二人相携下山,气得哼哧哼哧的。
想着小童的话,轻焉拧着眉头。
血颜花真的已经绝迹?那……找到方子,她该如何制药?
“先生,那药……是否一定得下血颜花?可有别的药材,可替血颜花之效?”
山己道:“没有。”
轻焉叹一口气,“难道……我真的帮不了予安?”
她沮丧地垂下头,视线正好落在手上。
她的手被山己紧紧牵着。
她突然觉得不妥,想挣开山己的手,也有些诧异,此刻之前,她竟一点未多想!明明已不再是先生的亲传,她却觉得与先生比从前还要熟悉、亲近,甚至从未想过,牵手这种事太过亲昵,她毕竟已与温岂之成亲,怎能与别的男子如此?即便这人是先生,也是极为不妥的!
山己拽紧她,警告道:“别动,这路危险!”
轻焉顿时乖乖的,任他牵着,又走一段距离,她突然说:“先生,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山己突然顿住脚步。轻焉想看他的表情,歪过头去看,山己却似有意回避,拉着她加快脚步,“快些走!天晚了,山里不安全!”
轻焉点头,跟着他。
突然,她脚下一滑,惊呼一声。
山己转头看向她,顿时脸色大变,更加紧握住手,与她一并歪倒,打落枯草上的雪,跌落在坑里。头上颤动的枯黄草叶抖落许多的雪,砸在他背上,融在他颈间,冷,刺骨的冷,他却顾不得,连忙撑起身,看被他压在底下的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