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189章
马车刚停在府门前，轻焉便自己打帘，猫腰钻出去，就着小厮摆好的马凳，匆匆下了马车，提着裙摆便往府中跑。沿路丫鬟婆子都向她投来注目，好心的招呼她慢着些别摔了，轻焉的脚步却丝毫未曾放慢，她此刻只想快些见着大哥，确保大哥安然无恙，别的都不管。
花厅前的小庭院中，小池中的玉白的睡莲已经开放，湘闲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小池边上，正与对面的人说话。轻焉只看一眼背影，便已认出他来，登时红了眼眶。上一世，她无能，没救得了大哥，一旦想到当初大哥饱受牢狱之苦后形销骨立的模样，她的心便如同被人拧住一般疼。
幼时她顽皮摔碎父亲心爱的一方砚台，大哥为护她顶下罪责，挨了父亲一顿打骂，却还忍痛哄着被吓哭的她睡觉；她不喜欢听夫子说教，大哥便故意将夫子引开，给她机会溜走。
上一世，她喜欢萧衍，大哥便极力撮合，这一世，不必她说，大哥只瞧她对萧衍的态度，便已明白她的心意，从不曾帮着萧衍为难她。
这些日子，她被担忧、慌乱与害怕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她不愿这一世仍旧看着大哥受苦却束手无策，万幸，大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轻焉定住脚步，喘一口气，大声呼喊：“大哥！”
湘闲转过头来，儒雅俊秀的脸庞扬起一抹笑容。
他曾经瘦削枯槁的模样，在轻焉脑海中一闪而过，如同骇人的梦魇。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轻焉飞奔上前，扑在湘闲怀里，又唤一声：“大哥。”
湘闲摸了摸她的发髻，满目爱怜，“哭什么？还有客人在呢。”
轻焉在他怀中蹭去眼泪，转眼看向一旁，便见萧衍忍俊不禁地望着她。她登时站直身子，垂着头，吸了吸鼻子，不愿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外人看去。
萧衍却当她是在害羞，唇畔的笑意更深几分。
就在这时，婆子前来传话，说是灶房送来新出炉的茶点，请楚王殿下入厅品尝。湘闲做个恭请的手势。萧衍客气谢过阮老夫人厚待，同湘闲一道往厅中去。
轻焉从湘闲背后绕半圈，特意离得萧衍远些，一面走着，一面歪着脑袋，悄声问湘闲：“大哥，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湘闲脸色稍有些不自然，“有些事。”
轻焉猜想是为圣安会，却不便堂而皇之说出来，只好又问：“事情处理好了么？”
湘闲看一眼萧衍，点了点头。
轻焉探出头，隔着他望一眼萧衍，却正对上萧衍看来的目光。萧衍笑着，似乎抓住偷看自己，很是高兴。轻焉拧起眉头，立马收回视线，心口堵得厉害。
为何偏偏是萧衍救的大哥！
道义上，她该感激萧衍，可感情上，她却恨透了他。
落座后，萧衍仍与湘闲闲聊着，时不时看一眼轻焉。阮老夫人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孙儿与贵客，还抓着轻焉的手。轻焉望一眼祖母，心里越来越没底，萧衍救了大哥，便一举成为阮家的大恩人，更何况大哥与圣安会的纠葛，势必成为阮家的软肋，萧衍想要以此攻击阮家可谓轻而易举，祖母感激他，也敬畏他，会否还如先前一般支持她娶夫？
轻焉越想越慌，被萧衍看一眼，心头便紧一下，终于扛不住，她便借口身子不适要走。萧衍本来正与湘闲说着话，见着她起身，也跟着起身。
顾及礼节，轻焉朝他福身行过礼后才走，却觉后脖颈处如同火烧，料想萧衍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直到折出花厅，她才终于松一口气。
萧衍收回目光，朝阮老夫人笑了笑，神色带几分被冷落的失望。阮老夫人尴尬一笑，与身边亲近的婆子对视一眼，眼中多了几分犹豫与为难。
萧衍对轻焉的心思明摆着，就差全写脸上了。阮老夫人瞧得一清二楚，她如今不再怀疑楚王对阿元的真心，任谁见着此刻的萧衍，都不会怀疑，倘若她连这都瞧不出来，岂不枉活几十年？
阿元娶夫，娶来之人也难保不是瞧上了阮家的财产，即便明面上对阿元百依百顺，那心里指不准打着小算盘呢，若只是要个忠心伺候的人，养个奴仆便可，成亲还得找个知心人才是。
难得楚王一片赤诚，阿元若为一时小性子，错过这桩姻缘，岂不太过可惜？
阮老夫人笑着看萧衍，越看越满意，止不住地点头。
轻焉回到欢喜楼，将攥成拳头的手抵在胸口，慌乱地来回走动。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萧衍这张狗皮膏药，又要黏上她了。
她得赶快成亲！等她成为有夫之妇，萧衍再有心思，也拿她没法子。
可是高先生与圣安会有关，而且已经失踪，她一时半会去何处寻个合适的人？
听从父亲的安排？
不，绝对不行！
父亲恨不得找个老教条来管着她。父亲选上的人势必向着他，恐怕连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监视来报备给父亲，往后她还怎么过日子？
还能有谁……
轻焉思索着，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她愣了愣，摇了摇头。
入赘，莫说被朝廷勒索，耗尽家财，温家也有世家傲骨，绝不会让温岂之入赘，更何况如今正有抓捕圣安会的机会，让温岂之摆脱困局，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嫁入阮家。
这夜，轻焉皱着眉睡去，翌日清晨，睁开眼便又愁起来。抓紧收拾妥当，她便急忙赶往宿凡苑。见着先生坐在寒水居中，轻焉松一口气，她如今的困惑，正好需要先生点拨。
山己抬眸看她一眼，端起一杯清茶送到嘴边，问：“又有何事？瞧你，如此慌张。”
轻焉提着裙摆，快速挪到他跟前，跪坐下去，“先生，我瞧上要成亲的人没了。”
“哦。”山己盯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眼睛都不抬一下。
轻焉皱了皱眉，先生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自始至终，对方可曾知晓你的心意？”山己忽然问道。
轻焉愣住。
“从来都是你一厢情愿，成亲，根本是没谱的事，不成又有何妨？”
轻言想了想，先生说的倒也没错，“可……眼下，弟子非成亲不可，瞧上的人没了，只能另觅人选。”
“你还要选？”山己似乎憋着一口气，挺起胸膛。
轻焉点点头，恭敬地说：“请先生指点，如何才能选出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山己手一抖，缓缓放下茶杯。沉吟片刻，眸光流转，嘴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山己道：“有个人，为师倒觉得与你甚是相配。”
“何人？”轻焉凑近几分，急切追问。
“正是那温岂之温大将军。”山己说。
“温岂之？”轻焉愣住。
“那日，你要拿祖上传下的宝藏救的人，不正是那温岂之？你既然当他是大英雄，必定并不讨厌他，他与你兄长又是至交好友，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你若与他成亲，也不让家中长辈担心。巧来，温岂之也不曾婚娶，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相貌家世都还算可以。你与他成亲是万不会错的。”
轻焉想到上一世，温岂之与阮慕琉成亲，倒是真的不曾有过别的女人，纵使阮慕琉与萧衍是那样的关系，他顶着一顶天大的绿帽子，甚至与阮慕琉貌合神离、有名无实，仍旧恪守夫德，真算得上绝世好男人。
若问她如何知晓温岂之与阮慕琉的房中事，她只能说，她太过了解萧衍。萧衍看似平易近人，却不是个度量大的，即便阮慕琉为他生下一子，若是已经委身于温岂之，他绝不会肯再要，更不可能将阮慕琉封为德妃。
而温岂之身强力壮远剩萧衍，之前在马车上是她误会了他，后来在将军府中，她瞧他并非是个不中用的，凭他的本事，若是与阮慕琉果真有夫妻之实，断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子嗣……
轻焉猛地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头，登时红了脸，不自在地转向别处。
“如何？为师给你荐的这个人，该是十分合你心意的。”山己咽了咽喉咙，试探着问，一双眼紧紧盯着轻焉，似乎要钻进她的心，将她瞧个一清二楚，将她有意隐藏的羞涩心绪全部翻找出来，逼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意。
轻焉摇了摇头，拧着眉毛，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她的眼神十分清醒。她再喜欢温岂之，却也不会为了他，抛弃自己的家族。
山己脸色微变，问：“他有何处令你不满？”
轻焉还是摇摇头。
山己又问：“是他太粗鲁，你不喜欢，还是他杀过人，你会害怕，还是……”他的语气带几分急切，像街边的卖货郎，好不容易拦住了客，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东西卖出去。
“都不是。”轻焉说，幽幽叹一口气。
山己欠了欠身，“那你为何不肯选他？”
轻焉又叹一口气。
山己又问：“你到底有何顾虑？”
轻焉皱了皱眉，看着山己，忽问：“先生为何对温将军如此上心？难道与他是旧识？”
山己脸色一僵，挺直腰背，轻咳一声，“为师只是为你着想，向你推荐温岂之，也绝没有任何私心。”
轻焉嘟了嘟嘴，她总觉得先生有些奇怪。
山己斜瞥她一眼，匆匆转开目光，又说：“是你先问为师的，难道忘了？”
轻焉想了想，确实如此，这才收起探究的心思。
山己暗暗松一口气，摆出先生的架势，“你若不肯坦诚，为师如何帮你？”
轻焉思忖片刻，深吸一口气，鼓了鼓小脸，说：“好！我告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