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往事
蓦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头拿出几只去年剩下的仙女棒,可却是点不着了。
他没有扔掉,而是将它们放回原位。
在底下,还压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在世界最瞩目的地方表演。
如果不可以,在白禾剧场表演也行。”
一笔一划的,写得板正,但略显稚嫩。
这张卡片原先夹在李白芷送他的日记本里,他在翻动的过程中无意掉出来的。
屋外的烟花依旧很响,他将双手枕在头后,向外望去。
他似乎已有多年没仔细去看过绽放在云城上空的烟花了。
而如今好像也只有这片烟花能让他在这清冷的夜里找到些安慰。
他不知道的是,在距他千米之外的地方,也有人在欣赏着这片烟花。
窗前的小姑娘披着件大衣,双手撑在窗台上。
尽管外面的寒风顺着窗沿从她脸上袭过闯进屋内,扰得一旁的帘布左右飘晃,她还是没有选择将窗户关上。
林月他们已经回房间去了,但客厅的灯依旧亮着。
她也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黑漆漆的一片,她却意外地享受这种感觉。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去想,只身沉浸在这夜里。
孤独又自由。
窗外灯火摇曳,星光滚烫。
在这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总有那么几点耀眼的绝色点缀,尽管转瞬即逝,却在那一刹那将自己的美绽放到了极致。
长夜漫漫,在这片绚烂之中,两人像是约好了一般,语声轻缓氤氲:
“今年的烟花,好美啊。”
“今年的烟花,好美啊。”
一整个假期,除了吃饭以外,李白芷基本都没怎么和林月见面。
不是因为赌气,只是觉得大家都需要一点空间冷静一下自己。
开学前两日晚,林月在李白芷房门前站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将悬着的手扣在门上。
“阿芷,妈妈有事要和你说。”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
林月走了进去,顺带将房门关上。
“阿芷,你是不是还在生妈妈的气?”
李白芷将头侧到一旁,“没有。”
林月轻叹了口气,坐到她身旁,“妈妈承认,妈妈那天说话是冲了些。但你要知道,妈妈这么做是为了你好。说得严重一些,你现在学钢琴,就是在自毁前程,知道吗。”
李白芷抿着唇,沉默不语。
前程是什么?
说得大义凛然,却从来都没问过她所想的是什么。
所谓的前程,不过是林月一意孤行的自以为是。
“我和你说过这么多次了,你多多少少也要听进去些,别让妈妈对你失望。”
“失望”二字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李白芷的心上。
这两个字不止一次在她的嘴上出现过,每一次听,李白芷的心都会一阵绞痛。
每一次,她都会选择顺从。
可在每一次顺从之后,她又会试图去反抗。
反反复复,她已经有些累了。
“妈妈,我…想睡觉了,可以吗?”
林月眉头拧了下,似是听出了她话里的躲避,语气寡淡:“那妈先不打扰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的话。”
待林月出去后,李白芷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真奇怪,明明之前都答应了那么多次,可这次她居然不想再这么做了。
只这一次,她突然想跟着自己的心去走了。
她想,赌一把。
回学校的那日晚。
路上,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但她却是选择闪躲,一段时间没见了,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她猜想,许厌应该是看到她了吧。
因为在她转身的那刻,她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朝她投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没去店里,许厌是否会觉得奇怪,或许不会吧,毕竟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个可教可不教的学生罢了。
可是到了周六晚,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脚步走到了音乐室。
许厌很早就在了,却是什么都不做,静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人。
看到他,李白芷心中莫名泛起一股涩意。
她无声无息地走上前,在钢琴前的那把长椅上坐下。
“来弹琴?”
“嗯。”
可只是将手放到琴键上,林月的话就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一般,在她的耳边响起,一遍一遍地刺痛着她。
她的手指沉重地按着琴键,眼周早已红了一圈,带着些许哭腔咬着牙吃力地说道:“老师,我可以不弹了吗?”
“当然。”
他的话语依旧那么温润和煦:“不想弹就停下来,没有人会强迫你的。”
只一瞬,李白芷缩回双手,宛若卸下了千金重的包袱。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许厌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暴起,眸色深邃无垠,看不出任何情绪,“怎么就说对不起了,又没做什么坏事。”
他隐隐有些预感,她假期可能遇到了不太好的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巾递给她,身子前倾,双手交叉跨在腿上,语调轻轻和和:“这次的事,是能告诉老师的吗?”
李白芷低着头,不说话。
许厌带着影影绰绰的温柔继续说道:“那,老师换个问法,放假发消息怎么没回?”
“补课!”
像是早有准备,李白芷脱口而出,“没考好,家里人给安排了补课,那边又不让带手机,所以就没看到消息。”
许厌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哭鼻子了?”
“补课内容太难,学了大半个月还是学不会,觉得自己花了一大笔冤枉钱,心里难受。”
“…”
“老师…”李白芷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奶气,“老师,你下周六晚有空吗?”
许厌眉眼微微上扬,“怎么了吗?”
李白芷话里有几分别扭:“能不能带我出去散散心?”
一整个月,她都被林月禁足在家里,像是一只被禁锢在笼子里的鸟,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好像,再不出去透透气,她就要被憋疯了。
许厌低声笑了下,“学校呆着难受?”
李白芷使劲的点着头,而后满眼期待地望向他:“所以,可以吗?”
她摩挲了下小指,这个请求,会不会太为难他了?
半晌,许厌的声音明朗清亮地响起。
“成。”
周一傍晚。
班会课结束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李白芷和余婷两人在。
尽管位置隔得不远,两人间却是无半点交流,教室里静得很。
虽然心里清楚林月生气的事与余婷有关,但过去的事李白芷不想再提。
她没打算多待,拿起水杯准备下楼去。
可她不想提,余婷倒是先开了这个口。
“那天晚上,阿姨看起来好像挺生气的。”
李白芷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自然,一脸无事的看向她,“嗯,托你的福。”
余婷耸耸肩,仿佛自己是无辜的:“我也不知道阿姨听不得这事啊。”
李白芷没闲心和她绕,直接一语点破:“这里又没别人,你不必装得这么辛苦。”
余婷嗔笑了下,瞬即变了一张脸。
她走近几步,眼底尽是不甘与恨意。
“李白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
李白芷没回话,坐在座位上,连目光都不想给她。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徐小小那个傻子甘愿护着你!”
“凭什么你对裴屿这么冷淡,可他却还是那么喜欢你!”
“你知道吗,我被他拒绝的那天,听到的话全都是有关裴屿喜欢你的,所有的人全都拿咱俩做对比,你知道我有多可笑吗!”
余婷眼底发红,因为激动,还盈着些泪。
她的拳头紧紧攥着,话里却是有了几分得意:“可是现在啊,你看看你身边还有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妈妈不同意你学琴这事吗,王茗茗告诉我的。原来只要耍点手段,就真的能让人像狗一样围着你摇尾巴呢。”
李白芷神色冷然,语气冰凉至极:“那我还真是替王茗茗感到不值。”
但她绝不会怜悯王茗茗。
她知道余婷想对她说的远不止这些,但她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只是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对于这种人,李白芷能做的,就是让她重拾的自尊无处施展,让她的傲然显得一文不值。
感情是拿真心去换的,如余婷这般,到头来必定会一无所有。
至少,她的身边会少了一个王茗茗。
刚刚在教室里,余婷背对着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可她却是瞥见了窗户旁的一个身影,她所说的那些话,想必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王茗茗的耳朵里了。
周六晚。
店里,许厌倚在钢琴旁看着一旁正在弹琴的李白芷。
尽管有段时间没来了,但一到这里,李白芷莫名的会感到心安,仿佛这儿才是她的归属。
两人之间无需过多的言语交谈,一阵琴声就能将他们牵连在一起。
一片清闲之中,一声不和谐的“阿厌”从外面传来。
李白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许厌。
许厌自然也是听到了:“我有事先出去下。”
李白芷乖巧地点了下头,她认得出那声音,是他妈妈的。
许厌掀开帘布,从内屋走出,一眼便看到站在柜台旁的女人。
他神色清冷,但语气比上次缓和了些:“有什么事吗?”
见到人,许妈忙向前走了几步,话里带着几分歉意:“阿厌,你爸上次说话确实是不太好听,妈后来已经说过他了。”
“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说这事,那属实是没有来的必要。”
许妈讪讪地笑了下,试探性地开口:“前两日,你堂哥说他们那边有几个人辞职了,现在有在招人,待遇好,薪水也挺高,我和你爸都挺满意的。你看看,要不…”
没等她说完,许厌直接打断:“那你们去吧。”
“什么?”
“既然你们这么满意,那你们跳槽去那工作吧,免得过了人家规定的退休年龄。”
许妈被他的话噎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许妈蹙眉,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厌,我和你爸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表哥现在多清闲,我们就想让你轻松一些。”
“是真的为了让我轻松,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面子。”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许妈眼底有几分闪躲。
虽然隔了堵墙,但李白芷能清清楚楚的听清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的目光紧盯着那块帘布,握着的拳头一直没松开过。
为了你们好,这是不是都是做家长的一贯的说辞。
许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李白芷起身,轻轻地揭开帘布露出一小块缝隙。
她顺着小缝向外看去,许妈已经不在了,外厅里只剩许厌一个人,落拓的身子瘫靠着柜台,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她拉开帘布,轻声走到他面前。
“老师,你没事吧?”
许厌微微颔首,哂笑了下:“今天本来是要安慰白芷同学的,结果现在反倒让白芷同学来安慰我了。”
“才没有呢,我又没有不高兴。”
许厌静静地看着她,满是倦意的眼中多了几抹喜色。
良久,他缓缓开口:“白芷同学想听故事吗?”
“可以听一下。”
许厌抿了下唇,声音深沉缱绻。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生活在一个快乐的大家庭里。他的爸爸疼他,妈妈爱他,也总问着他以后想做什么。
那时的他还小,对于自己的未来始终没做过多的幻想。
他的爸妈就鼓励他,没事的,你以后想做什么,爸妈都会支持你的。
后来他想清楚了,他告诉他们,他想学音乐,他想考艺校。他的爸妈依旧如儿时那般支持他。甚至还会在听到老师表演他的时候乐上一整天。
一切听着多么美好啊。”
许厌嗤笑了下,“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好像是越来越多的亲戚告诉他的父母学音乐又烧钱又没什么出路,还不如好好读书开始的。
长久以往,他的父母竟然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在他高三那年,他的父母逼着他从艺术生转回文化生。
可音乐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再加上那时的他也有了自己的傲气,他哪里会肯。
于是他的父母就断了他的生活费甚至是学费。
你猜他多有骨气,他宁可去向银行贷款也不愿意屈从于他们。
从高三到现在,他就像是跟家里人决裂了一般,一见面,永远都只有争吵。”
“白芷同学,”许厌抬眼,眸色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你说他是不是做错了?”
李白芷眉心微拧,眼眶泛起一层水雾。
片时,她嘴唇翕动,缓缓吐出一句话。
“他在做着他热爱的事。”
他奔向理想,热爱生活,不负自己,不留遗憾。
许厌凝眸望着她,眼中似有无尽的情绪在流动。
转瞬间,他垂眸低笑了下。
“明天,老师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许厌没讲明要去哪,但李白芷毫不犹豫地应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