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生劫，死劫，血光之劫均毕。望仙子速速归位。”
这是……盘古大神的声音？
木樨睁开眼，依旧是神殿微晃的银烛光。自开天辟地后，盘古大神的肉身均化作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所以他的灵力是无处不在的。刚才唤她归位的是盘古无异。
“木樨”杨戬进了密室，却见他醒来。“如何？可是无碍了？”语气虽还是平日那般冷清，到底也掩不住关怀。这小子真是个闷葫芦！木樨依旧腹诽一番，“我已无碍”杨戬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清楚你这个人，你是生来就这般命大么？”
他竟然……还会开玩笑？
木樨略有些尴尬，也罢，反正这一切，马上就水落石出了。“有劳真君一次一次的出手相救，木樨感激不尽。”杨戬缓缓移步，坐到他身边。“兄弟，以后…还叫我清源吧。”木樨眼底有一瞬间的惊异，继而渐渐归于平静，朝着杨戬点了点头。
杨戬说不清为何相信他，即便是有师父的原因在，他也从未对木樨放松防备。这些日子他待在身边，只一两句试探便可知晓自己接下来的筹划再锦上添花的替自己分忧解难。而他也只觉得，这人有些小聪明，又不知是何目的，也不愿意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告知。直到今日他在净坛庙，一口一个“我家真君”，倒真让杨戬生出几分亲近之意。身边知心的人越来越少，这小子虽来历不明，好在杨戬能看出，他待自己是十足十的真心。木樨轻叹一声，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终于相信自己了吗？木樨心底略有些欣慰，她其实是不忍心，看他一副步步为营殚精竭虑的样子。他才多大年纪啊，看看玉鼎真人……那么大岁数还跟个二货一样……木樨释然的看着他，“清源，其实，”也罢，全都告诉他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的身份。今日我坦白跟你说了，我留在你身边也并非有什么目的，而是百年前受了你再造之恩，该为你分忧解难以报之，所以……”
“主人，主人！”两人正说着话，却被这傻狗给打断了。哮天犬看到木樨，欲言又止。主人说过，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你说吧”杨戬道。
“他们找了嫦娥下界，劝猪八戒带沉香去找孙悟空”杨戬眼底涌上的笑意下一刻便被淹没。
“哼！召集梅山兄弟，去大殿等我”杨戬回头看了木樨一眼，木樨点点头，示意他暂去忙他的事情。木樨思量着，猪八戒若能带沉香去找孙悟空，那么杨戬就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麻烦。可是…这件事情杨戬还得出面拦一拦，反正用鼻子想也知道拦不住。然后顺势将此事推给玉帝王母。若他们也拦不住，那就怪不得他了。
木樨调养生息时，发现贸然醒转后损伤的元气和法力已尽数在这几场劫难里恢复。她催动灵识，九天之上霎时星月交辉。嫦娥在凡间游荡，忽觉月宫异动。“发生了什么事？”嫦娥黛眉微蹙，再去感知那异动时，却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话说杨戬携梅山兄弟和哮天犬来到凡间，果真见嫦娥在与猪八戒游湖。杨戬吩咐下去，让老四老六去取宝莲灯。自己则留在湖边，等他们的消息。
“二爷，宝莲灯拿到了。您看看真假！”杨戬触及那花瓣纹路，熟悉的触感仿佛千年前与三圣母治理弱水时，海天一色，恍若潇湘。只是岁月忽已晚。“是真的。”杨戬声音淡漠，无喜无悲。
“沉香呢？”
“那个小狐狸跟他在一起，我们不是她的对手没敢轻动。那老狐狸精临死前，不知道给她吃了个什么东西。”
杨戬挥着扇子，拿走宝莲灯就等于拆了这孩子的保护伞，只是这小狐狸……三百年前那婴孩的笑貌浮上心头，杨戬连语气也不由得柔软了下来。
“老四，你一向足智多谋，硬攻不行就智取，记住，不能再失手了。”
梅山兄弟尽数散去，杨戬翩然落在湖面上。嫦娥鄙夷的目光清清楚楚的落在眼帘，杨戬心底还是不易察觉的一冷。
待木樨调养好身体，却见杨戬扛着一头猪就进了密室。
木樨：………说好的欠人情呢？果然年轻人的话随便听听就可以了……
感概一番后，她坐在一旁等杨戬出来。却见梅山兄弟回来，说没抓到沉香，而且……嫦娥和他在一起……
哦……木樨一脸冷漠，问世间情为何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咦？）总之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完了吗？
“先是哪吒后是猪八戒，这些人我都不怕，只是……”杨戬语气里一丝酸楚。“我跟你们一起去，只要嫦娥离开他半步……我就不相信，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木樨，随我下界”杨戬将三尖两刃刀收到身后，木樨紧随其后。驾云才行至净坛庙附近，却见嫦娥四公主正在不远处。
“她们去的应该是万窟山方向。”老四提醒道。几人落下云头，到了万窟山。杨戬将众人挡在洞口，“就在这里等，进去就会转晕。”木樨听罢斜了杨戬一眼，“你确定不是你不认路？”
杨戬：………
“我师父还跟你说过什么？”木樨干咳两声，“没有没有没有……”几人正商议变化个沉香把嫦娥骗走，沉香却已到了万窟山千狐洞的洞口。
玉鼎真人说了，让自己把这件事情揽下来……也好！
“清源，快杀了沉香”木樨道。若你有一刻犹豫让他们尽收眼底，我立马把你外甥打成重伤，废除他半仙之体的原有法力。猪八戒就不得不带他去见孙悟空，他们也怪不到你身上。待我归位必会因此事得天庭重用，这件事就再与你无关了。
木樨心底有了打算，开口让杨戬杀了沉香。她本以为，以杨戬素日对这个外甥的疼爱，他断然能依照她的计划，借此让她护他周全。哪想下一秒，杨戬全然不顾四公主借广寒宫一事威胁，便手起刀落结束了四公主的性命……
“清源……”木樨看着这个男人决绝的身影，一时竟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出神之际，沉香和八太子已带走了四公主。
“你去做你的事情，我对付小狐狸。”木樨只得顺时势行事，暗里传话给杨戬。话语落在杨戬耳畔，他却有一刻想落泪的冲动。
“四公主，坚持住啊！只要用意念坚守住，你的魂魄就不会散的。”
夜阑人静，皓月当空。
嫦娥决绝的话语在杨戬耳畔挥之不去，他可以接受千夫所指唯独忍受不了她的目光。他曾坚信嫦娥理解自己，哪想千年沧海桑田，那个曾比肩绘水势，拯凡间，弱水三千抵力相救的女子已不再是曾经的白月光了。
“他曾经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怎么如今变得………我真的很难理解，一个曾经有博爱之心的人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
广寒宫里她面对三妹时提出的疑问一遍遍响起，比之千年相识，她更相信自己是个无恶不作，六亲不认的卑鄙小人。而她在自己初上天庭为官时表现出来的和善，也不过因为，他的事情，于她无关紧要……当日，他从天蓬元帅那里救了她，而今日，她亦可以为了猪八戒与自己起冲突。
或许寸心是对的，她说过，自己该把所有的爱与遗憾，留给三界众生………
如此想着，从怀里掏出耳坠，心里暗捻了个决儿，那紫水晶“丁铃”一声，落在广寒宫的石阶上。嫦娥回过身，疑惑的拾起耳坠，想起那人凄然的目光，不住的叹息。
次日，杨戬本欲去峨眉山打探沉香的消息，玉帝却召集群臣说有要事。杨戬未见木樨的影子，也只得将沉香的事情暂放一放。
凌霄宝殿，众仙齐聚，连哪吒也得了赦免。
“嫦娥，你有何要事？要和老君请朕集聚众仙在凌霄宝殿。”杨戬听是嫦娥的事，难不成……双目微闭，心下越发失落，她就恨自己至此？
“禀陛下，小仙那日，察觉广寒宫与相邻几处星象似有异样，可那异样转瞬即逝，小仙就未曾禀报。而今时，小仙察觉那股力量愈烈，故而冒昧奏于陛下。”嫦娥望向老君，“陛下，老道自三十三重天处，望广寒宫，凭空多出一道仙泽，起先淡薄继而浓烈，故而询问嫦娥，得知果然有异样，才来与陛下和众仙共同商讨此事。”
“哦？”玉帝听着这两人的说辞，疑惑倒是越深。杨戬心底更是笃定，那日哮天犬打断了他与木樨的谈话。此事…莫非……
“依众卿之见……”玉帝略停顿了一会儿，“嫦娥，你既是月宫宫主，可知这仙泽的来历。”嫦娥颦了颦眉头，“小仙不敢妄加揣测”不经意的看了眼杨戬，她如今并不愿因玉树一事再生出许多牵扯，可玉树下界一事差点掀起三界动荡，不知何故倒未惹下大麻烦。但若此事真与玉树有关……
“老君，依你之见呢？”玉帝接着说。太上老君撩了撩拂尘略一行礼，“陛下，依老道之见，许是有上古神灵归位，才会有此预兆。”此话一出，玉帝王母自然是惊讶不已，而朝下众仙更是一片哗然。
“这位上神归位，既给广寒宫带来异象，想必是与月宫曾经的几位宫主有关。”在众人惊讶的喧哗声中，老君接着说，“陛下可知，上古神灵有些归于混沌，有些却是借着这个名头归隐。可他们的一丁点变化，还是会影响三界定律。比如日御羲和上神仙去后，太阳也就此陨落，才有了后来的汤谷十日，被后羿射落九日，便又有了十位殿下任太阳一职。所以，上古哪位上神仙去，都会给这三界带来不小的变化。而归隐，则不会”老君清清嗓子，“唯独一个人……传闻她早已不知所踪，魂飞魄散。可她的离开，仿佛没有给三界带来任何影响。”
“什么人？”玉帝的好奇心并不亚于其他众仙。
“就是常曦的小女儿望舒。”老君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当日，常曦与帝俊生下十二月，是为凡人计时的十二个月份，可偏偏这时，常曦又怀了第十三月望舒。这人间自古十二乃一圆满轮回，这位小帝姬降世，便被认为是妖异之兆！创世神大道预言十三月将为神界带来浩劫，帝俊忍痛将常曦囚禁于月宫，常曦生为人母，知道女儿难逃厄运，日日寝食不安，终于在生产后郁郁而终。”凌霄宝殿鸦雀无声，不知是否是为小帝姬感到不幸。“而，奇怪的是，这位小帝姬并没有给三界带来浩劫。反而因为她被囚广寒宫，这月亮竟有了东升西落的变化。在夜间与太阳交替为人间带来光明，世人以为，是小帝姬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光明，为了感谢这位善良的公主，才给她编造出一个不甚凄惨的身世。
帝姬小名纤阿，于是世人便传说纤阿，山名，有女子处其岩，月历数度，跃入月中，因为月御也。三界尊称一声望舒娘娘，而这位上神自颛顼时代，就再无所踪。老道本以为她也同其他一些上神身归混沌，却不曾想，月亮并没有因她的离去而改了东升西落的定数，所以，老道猜想……”太上老君说完，再无甚言语，众神皆是感慨帝姬命运多舛。
玉帝王母刚要搭话，凌霄宝殿却毫无预兆的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王母惊道
杨戬朝远处望了望，“九重天上的广寒宫。”众人闻言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想是上神归位，烦请陛下允许臣等迎接。”嫦娥道。“小仙虽是月宫宫主，可人微言轻……”玉帝闻言，思量一番，“杨戬，你带领众神去广寒宫外迎接，朕与娘娘在此恭候。”杨戬一抱拳，“是！”
众仙浩浩荡荡行至广寒宫外，想一睹这位上神的风姿。片刻，却见月宫仙泽大盛，翩然走出一女子。缟衣如雪，眉不描而黛。唇绛一抿，嫣如丹果，通身气质冷如霜雪。
“有劳众位仙家”望舒缓缓开口，语气清冷而温和，目光却不由得停留在杨戬身上。“木樨……”若非他额间神目可靠仙气识人，他断然不信这女子竟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木樨。
见望舒翩然落于人前，杨戬只得回神，继而道：“恭迎望舒娘娘！”众仙齐齐重复一遍。“各位不必多礼，今后，我与诸位同殿为臣，无有什么上古今时的上下尊卑。劳烦真君，引我去见玉帝王母吧！”杨戬颔首，众仙开道。凌霄殿上，二老看着眼前的小上神，已是赞叹不已。
“小仙望舒，参见陛下娘娘。”
“不必多礼，你是上古帝姬，位分尊贵，此后在天庭，亦与朕的几位殿下公主无异。”玉帝笑道。
“今后无论遇见任何事，都可禀明本宫和陛下”王母亦是一脸慈爱，惹得望舒各种心塞。“却不知，何种机缘，让你几千年后重回神界。”玉帝说出心中疑惑。
“望舒生来便背上不详之名，承蒙众生爱戴，留了个虚名在世。此前身世波折，望舒年幼，实觉负累。便求女娲娘娘封印了神识，将肉身葬于月宫玉树下。不想前几日灵识复燃，竟冲破玉树封印下界。历了生劫，死劫，血光之劫，才得回归神位。”众神皆是感慨。
望舒接着道“小仙在凡间历死劫时，多亏了二郎真君出手相救，今日当着陛下娘娘和众位仙家的面，谢过真君救命之恩。”
“上神不必挂怀，不过小事一桩”杨戬心里感激，她竟就如此……替自己圆了广寒宫一事。只道是她历生劫冲破封印时捣毁。“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番渊源。”玉帝朗声笑道，“广寒宫自上神归隐，已入住新主，但从前上神为主时的主殿绯烟阁，至今空无一人。这也是，思神妃当年产你之德。你既归来，可重回广寒宫。”望舒闻言躬身行礼。侧身，对嫦娥一颔首，报以微笑“嫦娥仙子，多有叨扰。”嫦娥亦是拂袖回礼，“恭迎娘娘”。
诸事已毕，众仙退朝。望舒持圣谕，入住广寒宫。
打发了一众套近乎的仙家，望舒不知不觉的同杨戬来到真君神殿附近。
杨戬：………
望舒：乛乛
哮天犬：〣(Δ)〣
“清源……”望舒开口，仍是唤杨戬道号。“装的一本正经的，累不累？”杨戬一开口果然空气都安静了……
“咳咳，还好吧……以前装惯了。”望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慢慢垂下了头，全然不见彼时的气势。杨戬摇身，换了一身素衣。“走，随我去见师父。”上古神力，难怪，单凭天眼本身的力量，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儿家。杨戬无奈的摇摇头，女儿家……呵呵…呵呵呵……
两人到了玉泉山金霞洞，见了玉鼎真人。“师父，原来你早就知道。”杨戬冷着一张脸，他就这么任凭一个姑娘在神殿住了好几年。这师父可真是……
“师父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告诉你也是枉然。”玉鼎笑道。然而望舒内心已是一万个奔腾而过……此后不能常在神殿蹭吃蹭喝是一回事，整天面对杨戬的心上人又是一回事。要么等大功告成之日，她顺道给他们俩做个媒？也算报了重生之恩。
“纤阿，此番你历经几劫终得归位，可喜可贺。可上古神灵贸然归位必是有源可寻，你须早日查清此事，完成你的使命。”望舒郑重的点点头。
“使命？也就是说，待望舒完成她的使命，就会重新归隐了？”杨戬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此事，也看造化。”玉鼎扯扯自己的胡须。望舒倒是无甚反应，只是杨戬这么一问，禁不住多盯着看了几眼。
“怎么？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徒儿吧。”玉鼎笑的一脸“纯良”。望舒瞪了他一眼，“我比他大了两千多岁，这些天帮你看孩子，看出感情了也无可厚非。”
玉鼎：……
杨戬：……
却说上朝之时，杨戬已派人到了峨眉山，果然见到沉香。他的人在孙悟空手里吃了败仗，回到神殿。而沉香为了拜师，已在峨眉山跪了半年了。杨戬……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