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洛沐与潇湘商量着贺礼。因为与温氏和李氏之间都有不轻的情谊,便送了两套贺礼,一套官窑烧制的青瓷茶具并牛鹅牲畜数十送去了定远侯府,又备了一套梳妆打扮的镜梳并珠玉宝石送去了李府。
她吩咐潇湘去办,潇湘还笑着说:“李小姐这门亲事可真是沾了您的光了,这可比嫡出的女儿都光彩。”
洛沐但笑不语。
没过几日,李少师亲自登门造访,洛沐在揽月院中接待了他。
李少师还不到半百的年纪,在朝堂上算是年轻的。可是这些年的党政风波让他十分疲倦,也使得他苍老了许多。他已然辞别朝堂来到金陵府去教导一个公主,却依然没能逃脱朝廷之上的纷争。
两年前,皇帝突然下旨,赐婚他嫡女与田旺之子成亲。众人皆知他与田旺不和,也正是因为曾弹劾过田旺才使得他仕途受阻。
可是圣旨下达,他无从反抗,唯有从命。他嫡女心性高洁,不愿入田家门,抑郁之下一病不起,竟然就此离世。
他只得上奏回禀自己女儿病死,而田旺竟然辱他之心不死,竟然差人来此看过女儿尸首才肯罢休。
也是那时他才知晓,原来这世上是非并不是可以躲去的。
自从入朝堂,哪来全身退?
他才不惑之年,却早已没有了当年一颗赤忱报君之心,唯愿退身保全家人。
此事过后他上奏身子虚残,便辞官蜗居于金陵之中。
与定远侯府喜结连理,是这几年李府少有的喜事。更何况有长公主亲送贺礼,他不胜感激,特来登门道谢。
他一见洛沐便下拜道:“草民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洛沐连忙上前将他亲自扶了起来,“老师快快请起。”她亲自扶起来之后对潇湘吩咐,“上大红袍,老师喜爱喝。”
李少师羞愧万分,“承蒙殿下挂念。”
潇湘退出去后,洛沐说道:“老师这几年挂念之事,总算可以放下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话正切中了李少师的心中,他抬袖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多亏殿下帮助,才能了了老身心头大事。殿下大恩,李家永世不忘!”
“老师言重了。老师于本宫有启蒙教化之大恩,此番小事不足挂齿。”
潇湘进屋将茶水奉上,洛沐继续说道:“温兄也是老师看着长大的,人品贵重,性情沉和。家中虽枝系庞大,但他是定远侯亲手带大的,又有其胞妹月榭聪明伶俐,与人为善。我想老师也无需担忧。”
李少师回:“是露桥不嫌我家家贫,已是小女高攀。”
他们二人继续说了些关于亲事的话,洛沐又说自己大婚之日必定到访,李少师千恩万谢过才离开了庄园。
他这边刚走,潇湘便问道:“咱们去哪看?定远侯府吗?”她话语中十分兴奋。
洛沐看了她一眼雀跃的神情,笑着问道:“怎么?没见过婚礼?”
“见是见过,不过都是乡下人的婚礼,又吵又乱。这次可是定远侯府的婚亲,必定得让我大开眼界!”
洛沐垂眼思虑了一下,没有即刻回答。潇湘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定远侯府向来低调行事,何况这次婚姻也有冲喜的意头,办成如何我也不知。不过毕竟是大家氏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让你这小丫头长长眼。”
潇湘疑惑道:“冲喜?温家谁患病了?”
洛沐笑着摇摇头,没有继续说这件事,而是另行吩咐道:“我们提前三天去。”
洛沐也是定远侯府的常客。她幼时在金陵的一切开销用度皆是通过定远侯府调配,与他家大小姐温月榭更是闺中密友,与定远侯府的关系十分密切。
定远侯府的牌匾是玄色大匾,太宗皇帝亲赐,上书“敕造定远侯府”六个大字。整个府邸大门也是玄木打造,庄严肃穆。世上有玄色大匾的府邸除皇家园林外一手可数,由此可见定远侯这世袭官爵与其他世袭之位大相径庭。
温府正门施粥,难民排队一直到了坊口,可谓门庭若市。
洛沐吩咐了轿夫从角门进府,却没想温老太爷一干人早就在正门恭候。她听闻连忙下了轿子,温老太爷就拄着御赐的金杖跪了下来,她忙上前两步搀扶:“侯爷快起。”
温老太爷年逾七旬,但是依旧老态龙钟,十分康健。他拜礼过后引洛沐进府,大门一闭隔绝了吵闹声。
洛沐说道:“没想到难民还有如此之多。多亏侯爷侠心仁义。”
温老太爷说道:“老身没能做什么,一切全赖沈大人与殿下功劳。”
洛沐抿着嘴浅笑,没有否认这句话。两人在一群人的拥簇下进入了正堂之内。
还有三天便是大喜之日,如今温府上下都在筹备此事。各路仆人丫鬟捧着各色用具忙前忙后,管家婆子这也吩咐那也吩咐,人员往来好不热闹。
他们这里刚刚上茶喝了两口,那边仆人来报,说是世袭五品爵南安郡侯前来贺喜。
洛沐见状便道:“侯爷先忙,本宫去后院看看。”
温老太爷便对周围人吩咐道:“小心伺候殿下。”
洛沐到了后院之中,温老太爷的续房王夫人便迎接而来,并各房媳妇女儿十数人,都是洛沐见过的温氏家眷。唯独不见温月榭。
她因问道:“怎么不见月榭?”
王夫人道:“月榭在灵犀楼内。九爷这几日身子愈发不适,月榭心孝,躬身伺候。”
洛沐面上一惊:“大夫怎么说?上次不是来请本宫府上的太医去看过了吗?”
“不过是老生常谈之语,几句医术上的话碾轱辘似的来回说,什么多虑烧心,气滞血亏。几个人弄了几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是一天三回地烦他,将他烦得生厌,干脆闭门不见大夫了。这些天除了月榭这些他自幼看大的人能进去,旁人连进也不让进。侯爷也正为这事忧心不已。如今盼望着梁哥的婚事能够冲一冲喜,他是看着梁哥长大的,如今看梁哥成家立业,或许心安也未可知。”
洛沐听闻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些挂了名的大夫都有自己的仕途要走,救人性命倒还成了次要的。处事小心,下手犹豫,就是小病也让他们拖成了大病。也不怪他厌烦。”
王夫人回应:“正是如此。”她看洛沐喝茶,便突然想道:“不知归隐道人如今何处?”
洛沐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放下茶杯道:“师尊久游天下,行迹飘忽,只是偶有书信报安。本宫便是想要联系,也是难事。”
王夫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合该无缘。”
洛沐又道:“本宫虽不如师尊医术高明,但是久病成医,略通一些医术。或可一试?”
王夫人听了便道:“殿下心细,既然如此,还请殿下费心。”
王夫人吩咐了丫鬟准备了步辇,请洛沐上了轿。步辇从穿堂而行,走至后门而出,到了定远侯府旁的一座园子前停下。
这园子前几个护卫守着,认出了是定远侯府的轿子。但是九爷有令不见外人,因此喊道:“侯爷家的便回去吧,我们爷说了不见人。”
王夫人打开帘子道:“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那护卫听闻也是大惊,拜礼之后忙进去通告。不过一会,温月榭亲自出来迎接了。
温月榭将洛沐接下轿子。洛沐已有三个多月未见她,因此见了也十分亲切,握着她的手没有让她行礼。
温月榭生得冷峻,和温露桥的长相极像,剑眉星目,偏于男气。她素日里和兄长一处长大,扮上男装和温露桥活似双胞兄弟一般。她如今伺候病人,穿着打扮十分简洁,依旧透出英姿来。
“殿下怎么亲自来这里?”
王夫人在身后说道:“殿下听闻九爷身子有恙,特意前来慰问。”洛沐又补充道:“不知可叨扰他?”
温月榭道:“怎么会?九爷前阵子还和我说起过您来着。可巧就来了。”
她指引着洛沐往院子里走,潇湘跟着要进去,被护卫拦住了。
两人一并回身,温月榭先吩咐道:“还请潇湘姑娘去偏房里稍等,九爷身子虚,不愿多见外人。”潇湘看洛沐对自己悄然点了头,便福身应了下来。
王夫人一干人见洛沐进了园子,留下轿夫听候差遣,便也就离开了。
这园子修得不像是个园子,几乎没有什么景致。
一重院落里有些假山流水,正殿之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桌子,周围却没有一个桌椅。
二重院落就成了空阔之地,放了许多习武的器材。二殿里摆放着众多小桌小椅,地上还有书稿废纸,正有几人在收拾。
绕过这地,进入第三重院落,唯独剩下一栋四层高的塔楼,牌匾之上题曰“灵犀”二字。
温月榭引着她绕过了这栋塔楼,来到之后的第四进院落之中。
这进院落安静了许多,唯有几个丫鬟在门口候着,见了月榭和洛沐前来都赶来迎至到屋中,口中通禀着:“长公主殿下来了。”
屋中烧着炉火,倒是也温暖。但是不太透气,屋中满满都是中药味。月榭指引着洛沐来到床前,看见一个男子披发素衣躺在床上,见洛沐来要下床跪拜。
洛沐将他扶起,劝慰道:“九爷不必拘于小礼。”
这男子长得煞是好看,虽然神色已经十分憔悴,却依旧能看出五官精致,气质不凡。
洛沐见过他年轻的时候。灵犀楼楼主风华绝代,谈笑之间道出天下大事,身手矫健,行事侠义,何其潇洒。
在洛沐的印象里,如九爷一般的人即使哪天死去,也是死于刀光剑影之中,死的干净利落,一如他为人一般。
可是再如何英雄气概,也不过□□凡胎,终将受生老病死之苦。
洛沐心下不禁有些惋惜之情。
温月榭将事情告诉了九爷,他摆了摆手说道:“终归是要死了,何必劳烦殿下一趟。”
温月榭闻言立刻皱了眉头,“您怎么总说这般话!哪有病不看大夫能自己好的?前些日子的那些个大夫不中用,可是殿下毕竟是和归隐道人学医的人,您怎么还信不过殿下?”
九爷听闻温月榭这一串落珠似的话反倒笑了:“我说一句话,这丫头现在有十句等着。”
洛沐笑道:“九爷可知月榭心中急切之情。”
九爷低头笑了两声,随后说道:“月榭,你们先出去,我与殿下单独说两句。”
等到屋中人都退出去之后,洛沐便道:“让本宫来号个脉吧。”
“望闻问切,切是最后一步。殿下见了我,就该知道我已病入膏肓了。”
洛沐垂眸了片刻,说道:“是望闻问切,却也不能不切。”
九爷笑了两声,把手伸了出去。
细而无力,虚而无神。已然是脾肺皆虚,心血耗尽之象了。
她低垂着眼,心中思量九爷因何突然病入膏肓,就听九爷自己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自从去年大病了一场,就再也不见好转。月榭他们心焦不舍,倘若我能多撑一时也就能多撑一时。可是终归是撑不了多久的。如今还能醒着说两句话,唯有盼着露桥月榭与殿下青梅竹马之情义,托付殿下两句。”
他支撑着身体侧过身来,似乎想下床,被洛沐扶回去。洛沐拧眉,沉声问道:“九爷说得是哪门子嘱托?”
九爷扣着她纤细的手腕,眼睛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殿下,当为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