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十二带着莺儿来到了揽月院中,让莺儿在廊外等着。
莺儿这一会接连受到几次威慑,已经是吓得魂不守舍,拉着十二的衣袖不让他离开。十二低声安慰她说:“你不会死的。”
他安顿好了莺儿才迈进暖阁里,洛沐正在和清夜说话,她举起自己所写的百寿图给清夜查看,清夜正与她说笑着逐个验看的时候,十二迈了进来。
屋内岁月静好,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洛沐见十二过来倒是有些吃惊,她没有立刻招呼他,只是将百寿图卷了起来,递给清夜说:“之后都交给你了。”
清夜应下离开了之后,她坐在椅子上才问道:“怎么?提前过来向我告辞?”
十二深呼吸了一口,走到她面前来。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下便有一团火气。
没有人看得透洛沐筹划些什么。她心思缜密,每个人都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却没人能看清她在筹划什么。
正是因为看不透她,才让十二心烦意乱。
他开口说道:“让莺儿和我走吧。”
洛沐要笑不笑地抬头看着他,然后笑道:“原来真的是你。”这句话中没有几分怨恨,却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坦然。
十二咬着牙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洛沐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去到暖塌上,随后看了他半晌才缓慢说道:“从听到传闻说你心悦于我。”十二拧起眉头,捏紧剑柄的手上冒出了青筋。
洛沐语气倒是轻松:“你当年被种下了奇毒蛊,是来自西域月兰国的皇室密药,用于合欢。此蛊无影无踪,不知情者以为是毒,其实是蛊,因此叫奇毒蛊。这蛊以花蕊为引,再以花香为诱,只要再次闻到当时制蛊时所用之花的花香,就会引蛊虫冒出来。这蛊倘若不行合欢会死,时日久了欲念更大,最终力尽人亡。可是时至今日,还未有破解之法。幸运的是你中蛊之时年龄尚小,不谙世事,因此救回了一条性命。”
十二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胸中怒火平息了一阵,又听见洛沐继续说道:“师尊也无法将你这奇毒蛊拔出,因此也只有种下寒冰蛊以平衡,这才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她挑拨着烛火的烛芯,光线在屋中忽明忽暗,“只是你不知道,寒冰蛊是如何平息你身上的奇毒蛊的。”
十二闻言睁眼看向了她。洛沐放下了剪刀,对他说道:“奇毒蛊以情害身,而寒冰蛊恰是灭情之用。你不会动情的,十二,你倘若动情,便是蛊发之时。”
十二神色迷茫了半分。他确实不知寒冰蛊灭情之用,归隐对他说起奇毒蛊总说得很含糊。他只知道奇毒蛊要有一种药引才能拔除,而这个药引生在月兰国,如今早已不见踪迹。归隐这么多年寻访各地,也是为了为他找药引。寒冰蛊只是暂时种下以镇定奇毒之用,这么多年他都以为寒冰蛊是用来冻结奇毒蛊的。
他这么多年活在灭族之恨中,从未有时间肖想男女之事,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他确实有自己的用心。他本来的打算是跟随着洛沐去宫里见见那个曾是自己母亲侍女的皇后的,这是他从一开始愿意呆在丹凤庄园的原因。
可是洛沐并没有带他回宫,一次也没有。
他心里明白,自己身份特殊,她对自己有忌惮,不可能安心将自己带回京城。
可是眼看着洛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听闻前两年皇后就有意定京城白氏的独子为亲,可是国师却卜卦说不宜早嫁,将婚姻耽搁了下来。
洛沐自己也在筹划着这件终身大事。
无论如何,呆在金陵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可是却听闻洛沐打算将他塞进定远侯府了事,丝毫没有将他带入京城的打算。
他必须去京城,他怎么可能这辈子用十二的名字苟活在人世中?
也是在看到了莫七向洛沐吐露心迹之时,一个计策冒上了他的心头。
洛沐待自己和常人不一样,这件事连她自己怕都是说不清。他刚来金陵时犹如一头受伤的幼兽,对她极尽凶狠,可是洛沐从没有疏远过自己。哪怕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她还是用各种方法保全了自己。
她得知莫七对她的心迹之后都能够对他信任几分,何况自己?
于是他暗地里开始借助莺儿传播流言。他和莺儿交好,莺儿这丫头平日里就说话说得多。她其实并不知实情,是自己利用了她。
十二喉头艰难地滚动,“我不能一辈子活在这里。”
洛沐垂下眼眸,淡淡地回答说:“十二,我知道自己性情冷漠,待人做事皆有自己的目的。可是唯有你不是,你不该利用我。”
这话正戳在十二的心头,眉头更紧了几分。洛沐又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同路人。你受了这么多罪,却还是那么想活。我心里就决意一定要让你活下来,因为救活了你就好像救活了我自己一样。”
她看向十二的眼眸中烛火摇曳,似是有万种风情。
“可惜我只能让十二活下来,无法让何玹活下来活下来。但是活下来的该是何玹的,对吗?”
十二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温热的感觉,眼眶也开始酸涩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异样。
洛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轻声说:“我只是有几句话交代给你。”
十二侧着头没有回应,洛沐自顾自说:“我是从不信巧合的。靖海侯府当年被抄,按理所有物件均应收归国库,怎么会单单少了这四把重要到象征军权的宝剑?”
十二眼光一转,侧过头看向她。洛沐继续说道:“株连九族的祸事,偏偏逃出一个过继的邓长,而邓长又带着宝剑,在茫茫人世中遇见了游历的师尊,又因为师尊悄然救了你而回到你的手中。这些事情未免巧合的太过了一些。”
确实是太过于巧合了,其中任何一环都已经是巧中之巧,而今这些事情竟然串联在一起,将溢水剑交还给他手中。
他想了一番,问道:“你是说,邓长有问题?”
洛沐摇摇头。她不知实情,只是多年谨慎小心让她觉得此事必然有缘由,因此对他吩咐:“我不知道。巧合太多叠加在一起,我想背后怕是有人做局。可能这个做局的人,就是当年事件的源头。”
十二心中狂跳了起来。他等待真相已经太久太久,久到哪怕是听见一个可能性都兴奋的心脏狂跳。
洛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师尊秉性良善,你要多加照看。你只身一人,可千万别莽撞行事。”她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从书架中的一个钿金漆木盒中拿出一枚令牌,比沈崇手中拿着的那枚大了不少,雕刻着凤凰图样的暗纹。
“这是我的牌子,万一遇到什么事,找灵犀楼也好日沉阁也罢,要是有能用的地方就报个信,这也是我最后力所能及之事了。”
十二看着那枚令牌,一时忘了伸手去接。洛沐叹口气,拉起他的手塞给他:“还有莺儿,你要带就带走吧。路上也好有个人照顾着。”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话语都嘱咐完了,实在无话可说了,心里突然一下空落落的。
终归是下午就想好的事,洛沐劝慰自己。最后一次当真菩萨,或许下地狱的时候还能少下一层呢。
她不再管愣坐在原地的十二,自己坐回了书桌前,拿起之前没有看完的杂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是她心神不宁时的习惯,将思绪强行拉到另一件事上,可以减少多愁善感的恶习带来的身体伤害。
只是这次转变心神变得尤为困难。
这么多年,她与十二,因为共同掌握着对方的痛楚而在这江南温柔乡里依存着。屋外风雪再大,至少回到了这屋里,和对面的人坐在一个塌上,什么都不说便多了暖意。
就像是飞在无垠大海上的鸟寻找一个可以停歇的枝头一样,这里曾是唯一的枝头。
往后再也没有枝头可以依靠了。这样想想,洛沐心中不免又扰乱了神。
也不知过了几时,自己的书本前突然出现了一把剑。
她抬起头看着十二背着光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得问道:“这是做什么?”
十二说:“我没有别的东西。”
洛沐笑出声来,推开了那把剑,“又不是要你以物换物。再说,这把剑我万万不敢收下的。它对你更有用。”
十二又说:“只是一把剑,邓长和司徒朔两人在我身侧,旧人一定认得他们。这把剑给你,也是我的信物。”
洛沐沉了神色,过了一会,才抬头问他:“什么信物?”
“我是何玹还是十二,这其实都无所谓。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我必定会护你,无关它事。”
她仰着头看他背光的神色,却能感到他的坚定。
从发现流言开始的空落,到了如今终于一下被填满了。洛沐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不过是十二的一句话而已。
良久之后,她站起身,伸手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溢水剑,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地回应道:“我与你同发此誓!”
刚出了正月,天气依旧寒冷,渐渐有些回暖的迹象。
洛沐收到了温露桥的婚帖。
潇湘惊讶极了,问洛沐道:“李氏?金陵城中有哪家李氏小姐?怎么咱们从来没听过?”
“你自然是听过的。”洛沐笑着拿过了她手中的大红色婚帖,看了几眼说:“本宫的少师不就是李氏吗?”
潇湘睁大了眼睛,语气中止不住的讶异:“是李大人家的千金?可是……”她眉头一皱,“我怎么记得他家就一个小姐啊?不是两年前病死了吗?”
洛沐拿出来账本,打算思量着给温露桥送什么贺礼,听见潇湘的疑问回应道:“谁家只有一个小姐?”
潇湘歪了头:“话是不假,可是李大人嫡出的女儿就一个吧?难道大名鼎鼎的温公子还能娶一个庶女啊?”
洛沐轻笑道:“傻丫头,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正妻地位一般较高,娘家也有些势力,因此娶嫡出的女儿便能多交好一个家族。温露桥是定远侯一手养大的亲孙子,他家大业大,不敢娶大家氏族之女,以免招至祸端。因此娶李家女儿,只是为了求一个知书达理的贤妻罢了。”
潇湘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感叹了一句:“这小姐运气也真好,要不是自己的嫡姐因病去世了,她也轮不到这么好的姻缘。”
洛沐抬眼笑她道:“怎么?莫不是眼馋了?”
潇湘闻言沉了神色,撅嘴说道:“您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出嫁,我要守着您呢!”
她靠着洛沐娇声说道,引得洛沐大笑:“守着我做什么?你是我的贴身宫女,内务府挂名的女官。温家与我之间不敢有交集,可是有个李公子王公子的,我保准你去做个正妻。”
潇湘跺脚斥道:“哎呀,管他什么李公子王公子,就是大罗神仙我也不嫁。”
她说到这突然想起来,“对了,清夜姐姐是不是已经入了沈大人的府了?”
洛沐点点头:“约是吧?她是月榭的丫鬟,婚事由温家操办。我只管为她说了一嘴,往后也不好多问。”
潇湘叹了一口气:“可真快啊,大家都要成家立业了,庄园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不提倒还好,这么一提便立刻让洛沐感到了寂静。
其实往日里也不怎么热闹。她身子弱,整个童年都在生病吃药中度过,她一直都在静养,因此外府再多热闹也与她无关。
只是那时至少还有一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他也不多话,只是坐在那里就让洛沐觉得屋中多了生息。如今竟然少了一个人,就如此落寞了。
算算时日,也已经离开了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