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思人
自从回到京城, 顾铎很少再这么搂搂抱抱,虞知鸿一恍神,徒然伸出手, 做出了相拥的姿态。
可顾铎已转头跑去抱虞明, 只留下满怀余温。
虞明不像是刚刚出宫,倒像是刚刚出狱,对自由的向往突破天际, 双手环在顾铎的脖子上,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 开始喊着要“举高高”和“抛远远”。
顾铎是真的敢扔。虞知鸿那点心猿意马登时全都止如静水,他匆匆阻止了两人胡闹, 还没来得及闲话两句, 又被一封线报叫回了书房。
新的一年, 北境十五部落要来送岁贡了。
蛮子出乎意料地讲信用,竟然真老老实实地做起属国。送来的东西足斤足两, 品质上乘,挑不出一点错。
验货的是张全——皇帝想起来还有这号人,寻思着边关太平无事, 物尽其用地下旨,令其护送十五部落的使臣进京。
虞知鸿看完,批上已阅,收进了抽匣。
他进书房的时候,那一大一小都跟过来, 趴在窗口看热闹;就一会的功夫, 再推开窗,外边玩的却只剩下虞明和刚刚跑来的小花。
虞知鸿问:“小七呢?”
虞明踮起脚告状:“他和别人出去玩了!”
虞知鸿从没听说顾铎还认识什么朋友,便多问了一句:“和谁?”
虞明想了想, 比划着说:“一个男人。大高个,很瘦,声音特别难……特别粗。他跑得特别快,嗖一下就不见了。”
声音粗砾,轻功冠绝。虞知鸿听罢,对上了一号如今在京城的人物——贺林。
此人接了顾铎的班,是现任武林盟主,江湖人称无影侠,轻功一绝,乃上上任武林盟主的嫡传弟子;曾遭投毒暗算,虽被人所救,留下一条性命,但从此嗓音如破锣,嘶哑难听。
生拉硬拽地算,虞知鸿与他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顾铎当年在北境失踪,他让周至善去武林盟打听;第二次是在悬崖上遇刺,十七雇来的刺客是武林盟的人。
虞明自小就被教导不能背后讲人是非,刚刚险些脱口而出贺林的声音难听又吓人,心虚地捂了捂嘴巴,想“将功赎
罪”,顺着窗户要爬进来说悄悄话。
虞知鸿伸手点点他的脑门:“走正门。”
虞明便乖乖小跑绕了一圈,从大门进来,拉着虞知鸿的袖子,用气音附在他耳边说:“还有,我悄悄听到,那个人住在瑞皇叔的家里。”
虞知鸿一愣。
在贤王殿下操碎了一颗心、命人彻查武林盟和瑞王的关系时,武林盟主本人正蹲在路边啃酸掉牙的糖葫芦。
贺林自小就在练功,没有过满大街乱窜的童年,对这类小玩意的了解甚至不如顾铎。顾铎伙同卖货的,一块骗他说吃起来很甜,他还特意挑了一根没太挂糖浆的,被酸得直冒眼泪。
顾铎看得幸灾乐祸。
他起初不怎么待见贺林,心里犹有些记仇。可一来贺林与吾业成关系不错,不能太不客气;二来贺林的脾气太好,怎么欺负都行,但凡他有要求,这人都会毫无原则地答应。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混成了不错的关系,能相约一块出来玩那种。
顾铎知道旁人犯不上无缘无故地对他好,好奇过缘由。
贺林回答:“你,救过我。”
顾铎一头雾水,贺林又扯着沙哑的嗓子解释道:“你,记忆有损。恐怕,只记得,贤王。余下,都忘了。”
“我以前也不认识虞知鸿。”顾铎解释一句,忽然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也认错了,我和救你那人长得一样,不是一个人。”
贺林坚称没认错,顾铎也坚决不肯受此功劳。两人互相推诿一阵,最后以贺林的妥协告终:“嗯,你不是。没关系。”
顾铎自有一番逻辑,认定贺林也是“睹人思人”的,你来我往很公平,遂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欺负人,在瑞王府怂恿贺林一连端了三个耗子窝。
大过年的,热闹得瑞王差点疯了。
今天原说是要去看花魁,顾铎还是忍不住手欠,一路上尽想法子捉弄人,直到天黑,才走到永安河上,还赶上花魁娘子不见客。
贺林安慰道:“没事,下次再,来。”
顾铎为数不多的良心发现,且实在不耐烦这脂粉味,被熏得头昏脑
涨,敬谢不敏道:“不了不了,下次请你吃饭吧。”
贺林一直把顾铎送回贤王府。顾铎踩着宵禁的锣声,在庭院里看到了虞知鸿。
虞知鸿在这等了好一会,问他:“今天同贺林去哪玩了。”
“你猜猜?”顾铎笑咪咪道,“——你怎么猜都没错,今天去了太多地方,我都记不住了……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和贺林出去的?”
“阿明转述,我猜的。”
虞知鸿查到贺林已在瑞王府住了数月,想提醒顾铎与之保持距离。可顾铎一脸喜色,显然玩得挺开心,他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你想出门,也可以叫我。”
顾铎挽着虞知鸿往卧房走:“你天天在忙,我自己玩就行了。”
——此时未能说出口的话,来日还是得说。
三天后,张全等人在途中遇袭,刺客留下了武林盟的标记。瑞王与武林盟主交往过密,在朝堂上百口莫辩,被陛下勒令禁足思过。
虞知鸿直觉此事不对。
据张全送回的密保,来行刺的一众人马武艺高超,从招式判断,确为武林盟的手笔。
那么,瑞王自己坑自己这一把,到底为了什么呢?属国一事本就由他促成,如今闹腾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虞知鸿猜不透,只看出武林盟和瑞王之间有一笔交易,旁敲侧击地提醒顾铎,与贺林相交,需先摸清此人的底细,勿要被利用。
顾铎不以为意,一句“他就是利用我啊,和你一样,睹我思人”,噎得虞知鸿半天没说出话来,还是一样跑去玩。
可没过几天,天气骤然变冷,虞知鸿腿伤发作又染风寒,顾铎到底收了心思、回来照顾。
虞知鸿去哪,他就跟到哪里,一块不上朝、一块蹲书房。顾铎还在书房的屏风后给自己搭了个“窝”——全是话本春宫,和书案上的公文相得益彰。
是药三分毒,虞知鸿从去年五月一直服药,身体委实受损,拖了两天发起高热,烧得神志不清,嘴里一会叫“顾铎”,一会喊“小七”。
顾铎听这两个名字都耳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直到天亮,虞
知鸿昏昏沉沉睡去,他才得空悄悄跑出来,放今天份的血。
或许是药池子的效用有时间限制,或许是最近划伤太频繁,顾铎的伤口最近竟不能立即愈合了,得摁一会止血。
他一直嫌麻烦,今天灵机一动,决定多放两天的血量,找了个罐子存好。
一切收拾妥当,顾铎回到书房,撞见周至善来商量张全那边的事,没来得及避嫌:“……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改路。”
——张全又遇上了麻烦。
他自北境进京,一路上的刺客密密麻麻,打完一波又来一波,犹如六月里的蚊子一样扰人。此事固然被记在瑞王头上,但岁贡本到底是国家大事,路上屡遭拦截,多少有损国威。
虞知鸿不介意顾铎旁听,引着他坐下。只见周至善在地图上勾勾画画,规划路线;虞知鸿边听边指出问题,进而改良。
两人商讨得有来有回,顾铎听了几句就犯困,趴在一边不说话,等他们商量妥当,给虞知鸿换药。
然而,秘密改了路,刺客不减,张全依旧遇袭。
这一次周至善看完军报,语气确凿地说:“王爷,有内奸。”
此事除了张全那一队人,唯有书房里的三人知道。
张全带领的人马,统统是跟随虞知鸿南征北战的心腹,周至善这话里是什么意思,目标昭然。
可顾铎丝毫不知,犹趴在屏风后看闲书,还有点犯瞌睡。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世界正式进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