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王妃屋内生着两个火盆,听得了丫鬟通禀,这会儿刚从榻上坐起来。贺羽安进屋,王妃便让人撤去一个火盆。
贺羽安连忙阻止:“娘亲小心春寒。”
丫鬟们也齐劝王妃,王妃这才作罢,只叹了口气说:“我这里热,佛留一会儿定是待不住的。”
贺羽安此时未到束发,更无表字。因出生坎坷,长辈多怜爱,便取佛留做了乳名。
贺家儿郎自幼练功,寒暑不侵,冬日里只有最冷的时日才会点一个火盆,王妃这里的环境对他来说温暖太过。贺羽安坐到榻下的位置,安慰王妃:“原也呆不久,舅舅让我暗查归德郡,即刻就要点兵启程。”
王妃蹙起眉头:“万不可再唤舅舅,还是要称圣人。”
贺羽安撇了撇嘴,拉长声音低头应下:“知道了。”
“你从小受圣上宠爱,现在年长,更要小心行事。”王妃早就忧虑这点,从几年前开始,日日耳提命面的教诲,贺羽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被这样念叨,屋内又是燥热,小侯爷更是坐不祝
侍女端来温过的水果,又端来银耳百合汤甜汤。贺羽安皱起眉头:“在圣上那吃过了。”
王妃摆摆手,侍女又换了未加蜜的温热萝卜饮来。
贺羽安无奈接过,饮了几口,一边把入殿的经过,一五一十给母亲讲了。
王妃的眉头自打贺羽安进来,便没松快过。
“怎叫你去查案,你年纪尚协…”
贺羽安赶忙安慰娘亲:“舅……圣人原话说得是,让我去归德郡散心,原也不是指望我去查案,只是要避一避太子皇孙锋芒罢了。”
“请尹总管过来。”王妃根本不听他的,俨然是要招尹总管来商议小侯爷出行的事宜。
贺羽安此刻已经坐得额角沁汗,后背也潮了,再也待不住,口里只说:“我只要带勇兵走便是了,今日就可出发。官家只让我悄悄的,你们这大张旗鼓,还不满城尽知了。”
王妃看得他冒汗,也怕他冷热不均反而生病,只得先使他出去,只严厉叮嘱:“无论如何,今日不能行,待娘与尹总管商议后再定。”
原本打算今日便走,但是玉仙公主不愧是将门之妻,别看平时温言软语,只是她做了决定的事,府中很少人能让她更改主意。贺羽安不敢忤逆母亲,只得怏怏回到自己院中。
尹总管年过半百,双鬓已白,一只臂膀早年随王爷征战时失去,只留得左臂。因得王爷和王妃信任,他断臂后便来做王府总管。这许多年他对王妃忠心耿耿,帮助王妃料理府中大小事宜极为妥帖。
两人商议了贺小侯爷出府的事宜,尹总管见王妃扔愁容不展,犹豫再三终是轻声开口:“圣人极疼爱小侯爷,便是小侯爷不带府中兵丁,圣人也会由人看着。”
此话说得逾矩,暗指圣人监视百官。
是以他说着头越发低垂,声音也越加轻细。
王妃听了这话,没有回应,那愁容倒是减了两份。
待尹总管走了,王妃在榻上叹了口气:“官家宠爱我儿虽好,我只担心我儿恃宠而骄,终而引祸。”
倒是王妃的嬷嬷在一旁开口:“小侯爷如老王爷一般,嫉恶如仇,行事也是光明磊落。”
“但他是王爷之子,又得圣上宠爱,便是他事事谦恭忍让,别人也只会更谦卑待他。
“王妃还是别理会外面的那些虚言。小侯爷才十四岁,他越是孩子心性,才越得圣人喜爱呢。”
因圣人说了要贺羽安禁足两月,王妃便传下令去闭门谢客。又怕准备的物资太多引人注意,尹总管先使府丁驱赶车辆去城外王府的农庄上收取菜蔬野味。实际上准备物资,安置好也不回来,直接在城外等候。
而王府这边,最终确定要小侯爷带上勇兵和甲兵各两伍,再有贴身侍卫二人。勇兵先行,小侯爷和侍卫稍后出城,甲兵最后离府追上。这样分批而行,也不会引起注意。
王妃硬是把贺羽安留在家中四日,觉得一切妥当,才放了他去。
临行前免不了仍要细细叮嘱。
“归德郡距离边关也不过百里,真要有什么事,一定要去找你爹和哥哥们1家中年长的二子早随父亲去了边陲历练,只有这小儿子陪伴母亲良久。王妃自从接了三儿也要出行的消息,唯恐自己少思虑一点,让幺儿在外受了委屈。
“孩儿知道的。”真的要出发了,贺羽安倒也沉得住气了,四日都待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便也耐心地听母亲念叨。
像是想到了什么,贺羽安也对母亲嘱咐:“我怕希颜要来寻我玩耍,母亲把我书房中留得书信与他,让他帮我遮掩一二。”
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堇青开口:“三爷不必忧心,这等琐碎婢子应下了。”
贺羽安便起身辞行,玉仙公主动了下口,终于想不出还要嘱咐什么,只能惋叹:“罢了,你且去吧。”
待贺羽安走到门边,王妃又开口:“可要去城外感因观那里看看?若是两月不见,凤娘怕是也要惦念你的。”
“皇嫂清修,多去反而打扰。”贺羽安皱起眉头,直接拒绝:“我便出发了,母亲还请多保重身体。”
贺羽安和随员待得清晨城门一开,便出城去。
…………
韩贵妃靠在榻中,手搭在案几边上,安嬷嬷正在为她修磨指甲,涂染颜色。太子卫元佐正愤怒地在殿中走来走去,发泄今日在殿上之耻。
贵妃比卫帝小五岁,但此时也有玉仙公主的年纪。宫中没有太后和皇后,凤印掌在韩贵妃手中,虽无名号,但韩贵妃已是后宫中的第一人。
后宫子嗣稀少,贵妃也只得此一儿。
不过对比太子的愤怒,韩贵妃倒显得无动于衷。
圣上对侄儿好并不是一天两天,贺羽安年幼时,她不与他计较。待他渐渐年长,贵妃也恼怒他偏得圣宠超过自己麟儿。
好不容易寻了机会,贵妃便在圣上面前,玩笑似地提了几句。当时圣上原本在她院内赏盆花,听得了她的话,转过身来,久久盯视她。
那眼神威严冷漠,一时让她心凉。
那时圣上说什么?
说:“左右元佐是太子,连外臣的宠爱都要计较吗?”
吓得贵妃连忙跪地道歉,这要应下,便是太子心胸狭窄,妒忌非常。
自那之后,贵妃再未向陛下提过此事。
韩家荣耀,韩父乃当朝太宰,贵妃掌后宫,贵妃儿子又是太子。
只要小心行事,圣位迟早是韩族的。
陛下在位三十年,除了元佐,活着的儿子也还有二人,万不能行差踏错便宜了别人。
但,知道归知道,无论如何却不能不嫉妒。
贵妃眯起眼睛,想起过往。
嫉妒的滋味可不好受,无论心里如何摆正道理,仍如炭火焚心,煎熬得难受。
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可以。
贺王爷有三个儿子,还掌握着西北兵权。
而陛下,对韩家势大也有微词。
贵妃缓缓吸入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来。
侍女得她颜色,立刻给太子端上苦茶润喉清火。
卫元佐发泄半日,终于消气了一些,在殿中走了半天也累了,坐到了茶几前。
贵妃动了动手,嬷嬷把杂物拿开,她端详了染得红艳的指甲,嘴里却是另一番话:“好了,你大他十余载,和孩子计较什么?”
“无论如何,他是外臣,你是储君。”
“母妃!他那是臣的态度吗?他比我这个太子还傲狂1太子说起来又气,横臂一扫,把案几上的茶盏都扫到地下。
霎时间只听叮叮琅琅,案几上的镂空边天青紫定斗笠茶盏,并一只薄胎粉青釉胆式瓶,都掉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室内一片静寂。
贵妃缓缓坐起身。
太子心知母妃生气,却仗着母亲宠爱不肯认错,只赌气不再言语。
黄门使女们赶紧来把地上清扫干净。
贵妃遣退左右,只留一二心腹,下榻走到卫元佐身旁的桌椅边站定,语重心长地说:“他此时是陛下宠臣,却不知道进退,这陛下宠臣还能做一辈子吗?”
太子抬头,看向母妃,眼睛似有期许的兴奋。
母子两交换了眼神,太子得意起来,肖想着自己上位后,定要让贺羽安生不如死。
贵妃叹了口气,这儿子心思浅薄,就是沉不住气,但到底是自己儿子。
真待儿子上位,韩家定会多使人辅佐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