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三日后,关押钱盛的囚车从县城大牢出发。道路两旁,寿宁镇和附近村镇受过钱盛祸害的人家都来了,大家挎着竹篮,里面装着烂菜叶子、臭鸡蛋、馊馒头等东西,在囚车经过的时候纷纷砸向中间被拷着的钱盛。
想来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仅仅三天光景,原本身强体壮不可一世的钱盛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眼窝深陷,目光浑浊呆滞,上下嘴唇全是发白的干皮。
“啪——”地一声,一枚臭鸡蛋砸到钱盛脸上,腥臭的蛋液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流,黏湿脏兮兮的头发,没入满是污垢的衣领中。钱盛恍如不觉,一动不动,麻木地任由这些东西粘满全身。
阮平安跟桃良站在人群后方,目送囚车抵达法常钱盛被桃良打断的那条腿没人给他接上,从囚车里下来时因为无法保持平衡狠狠摔了一跤。领路的差役嫌他身上脏,不肯用手碰他,一路拽着铁链把他拖到行刑台。
看着眼前这一幕,阮平安耳边响起当年被钱盛强占房屋后镇长爷爷对她说的话。
“平安呐,现在钱盛有他姐夫杨德堃护着,杨德堃又跟县令有勾结,哪怕我们都知道那张抵押地契是假的也告不赢他。他们最多赔你点钱,可你要的是那点钱吗?打蛇要打七寸,你且隐忍住,待到时机成熟爷爷一定帮你报这个仇。”
她这一忍就忍了三年,今日罪魁祸首总算伏法。
刀落下的一瞬间,桃良抬手捂住了阮平安的眼睛。阮平安没有挣扎,靠在桃良身上听着周围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桃良才垂下手。阮平安望向刑台,那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些往日遭受过钱盛欺凌的人在他死后犹不解恨,用小刀将他的尸体割成一片一片。
阮平安不欲跟人一起去凌虐钱盛的尸体泄愤,嫌脏了自己的手,钱盛死了,她的仇便算报了。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扯了扯桃良的袖子:“走啦。”
那晚桃良突然出现救下她,阮平安虽没太看清桃良的动作,却也能感受到桃良身姿迅捷灵巧,单论武艺而言甚至可能不输于她的父母。
人偶可以这样厉害么?如果桃良有这么厉害,那当初捡到她时又为何会弄的那般狼狈,什么人可以把她伤成那样?
阮平安不是没感到疑惑过,可是步桐不在家,她周围没人能问,问桃良桃良便乖巧地看着她,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阮平安向来不爱钻牛角尖,特别是当桃良拿出绣制精美的香囊哄她高兴时,阮平安顿时把那些什么奇呀怪的都抛到脑后,一接过香囊立刻就系在了自己衣带上,美美地照了半天镜子。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她只用知道桃良救了她,对她好就足够了!
两人离开法场往回走,许多住在镇上特意来这边看钱盛受刑的人也都在回家路上,从县城回去总共就那么几条路,少不得跟人顺路一起。
“平安,这次可多亏了你1赵婶儿跟她弟弟赶了牛车带着李奶奶出来,半道瞧见阮平安跟桃良,硬邀请她们俩上车坐。
阮平安推拒不过,跟桃良上了车。刚一坐下就听李奶奶说:“平安,你这朋友长得可真俊哪!家住哪里,许了人家没有?”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阮平安心中一紧,恰逢牛车轧过石头颠了一下,害她竟被自己口水呛到。
阮平安咳得满脸通红,良久才摆摆手示意给她顺背的李奶奶不用了:“她家住的可远呢,您肯定没听说过,至于许人家这种事我哪里知道?”
自上次桃良在县衙公堂上露过面后,大家都知道了阮平安的这个新朋友。阮平安怕他们缠着桃良说话露馅,跟人说桃良不光有哑疾,而且小时候发热烧坏了头,听人说话时有点迟钝。
于是大家便不再找桃良问话,可是好奇心却一点没减少,答话的担子全落在阮平安一人身上。
“哎呀不知道那肯定就是没有。你也说了她没有别的亲人,就算以前有也做不得数,李奶奶帮你这朋友做个媒,你说米铺曲掌柜的儿子怎么样?”
“太矮了!还没我高呢1阮平安一口替桃良回绝。
李奶奶不死心:“那你赵婶儿隔壁的张秀才呢?”
“太瘦啦!一把骨头风一吹就倒了,您那天也看到了桃良的身手,我怕她一个不小心把张大哥骨头都捏碎了。”
“这有什么,你朋友比张秀才厉害不好么,这样嫁过去一准儿不会被欺负。”赶车的赵婶儿在前面帮腔。
阮平安哭笑不得:“你们问过张大哥没有?人张大哥还不见的愿意呢。”
“嗨,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这么漂亮个媳妇儿,除非他眼瞎了1李奶奶见张秀才阮平安觉得不妥,又接连推荐五六个。
阮平安替桃良拒绝得嘴都说干了,早知道就说桃良有婚约了,做什么要给自己挖这个坑?
她余光偷瞧,似乎看见桃良嘴角有一丝丝上扬,待转过头细看,却见桃良双手平放膝头坐得规规矩矩,单纯的脸上满是无辜。
是自己看错了吗?阮平安挠头,她深深怀疑桃良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并且暗中笑话她,可是她没有证据,毕竟桃良只是一个低级人偶,按道理来说不可能。
在她疑惑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李奶奶将话头从给桃良做媒转到了阮平安身上:“不说你朋友了,那你呢?你也到了年龄,有看中的小伙子没有?”
“有喜欢的跟你李奶奶说。”前头赵婶儿笑说,“你李奶奶年轻时候可是我们这一片有名的媒婆,就没有她说不拢的媒1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念叨了一路,等终于回到镇上,阮平安只觉得精疲力尽站都快站不起来了,被桃良扶下车时心中全是眼泪。
她为什么要同意上赵婶儿她们的车,自己一步一步走回来都不带这么累的……
赵婶儿将她放在吴记酒馆门口,阮平安刚一下来,店里杜春芳又喊她了。
“平安呐!快带你朋友进来坐1
前两天杜春芳要邀请桃良来酒馆玩,说是感谢桃良救了吴远亮,阮平安婉拒了,今日她跟桃良就站在酒馆门口,总不能当着人的面跑走吧。
阮平安认命地拉着桃良进店,今日天还没黑酒馆里就聚了许多客人,王顺、李成也在其中。
“这是?”阮平安有些惊讶地看向杜春芳。
“今天好日子呀!我们寿宁镇除去了一大恶棍,杜姨我决定酒菜全免,请大家好好吃上一顿1
杜春芳满面喜气,今日不止钱盛行刑,钱盛其余同伙的判决也下来了,当日那六个人以及另外一些跟钱盛关系牵扯较深的统统被发配到极北苦寒之地服劳役,余下参与少的也或多或少挨了板子。
那些人伤还没好就要上路,很可能路上就因伤口溃烂发炎要了命。就算能抵达服劳役的地方,极北之地条件恶劣,服役之人九死一生,不出意外那些人这辈子别想回来了。
因为吴远亮以前也跟钱盛一伙人瞎混过,杜春芳这几天担心得觉都没睡好,幸好最后说吴远亮前几年不在镇上,犯的事少,再加上保护小豆芽也算做了好事,两相抵消,只罚他扫一个月大街。
听了判决,杜春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高兴之余当即招呼大家伙儿都来她酒馆吃饭。阮平安见客人多,自觉往后厨走,被杜春芳一把拉祝
“干什么呀!今天不要你干活,我请了县里味香楼的厨子来给咱们烧菜,咱们今儿个只管享受只管乐就行了1
店里没有空桌子,就王顺、李成那桌还有俩空位,阮平安跟桃良被杜春芳推过去坐下,李成举起酒杯:“来,敬我们的大功臣平安妹子1
周围人跟着起哄,都端起酒杯。阮平安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被这么多人盯着夸,耳廓微红很不好意思。
“平安妹子那日在公堂上那么能说,今日怎么哑火了?”李成一张嘴满是酒气,明显喝多了。
王顺夺下他的酒杯替他给阮平安道歉:“他发酒疯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阮平安笑笑,她知道大家都是善意的,虽然窘迫也没有不高兴,随口问王顺道:“你们晚上不需要巡逻了吗?李大哥喝这么多要不要紧呀?”
“还巡什么逻呀!换了你是那通缉告示上的女人,你能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李成抢着嚷嚷,抬手指向酒馆店门方向。
阮平安没有回头,她知道在酒馆一进门的柱子上有一张通缉告示,贴了好几个月了,上面的内容她都能背下来。
“罪犯裴夏,原灵绘馆馆主,身为陛下亲绶首席人偶师,不思报效皇恩,意图行刺君上,现令各州县捉拿此人,不得有误。”
字的右边是一张人像,画像之人功力潦草,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被画在上面的女子有着不俗的相貌。
一旁李成还在叨叨:“咱们这都巡了几个月了,别说陌生女人,就是连条陌生的狗都没有!真要说谁有可疑,那就只有你身边这个朋友……”
他就坐在桃良侧面,这一指直接指到桃良鼻子上,桃良不闪不避任由他指着,垂下的眼眸让人辨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