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清晨,阮平安很早就醒来。
换了新环境加上心里有事惦记着,她一晚上都没睡太好,睁眼的时候迷迷糊糊,可一想到现在,就在离她不远的斜对面屋里,住着她的人偶姑娘,阮平安瞬间不困了,一掀薄被爬起来,蹬上鞋就要出门,临开门时想了想,又回到妆镜前梳好头发整理好衣衫,然后才走出去。
来到安排给人偶姑娘住的那间房门前,阮平安抬手轻轻叩三声,屋里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音。她试着朝里推了一下,门开了,人偶姑娘不在房里,床上的被子铺得平平整整,跟阮平安昨晚来时一样,看不出睡没睡过。
不会是跑了吧?!
阮平安先是一惊,接着心头泛起一阵难过,比起心疼花出去的钱,更多的是失落。人偶姑娘不喜欢她么?半夜三更不辞而别,是不想跟她一起生活的意思么?
旋即她又想起她与人偶姑娘是订过契约的,步桐说人偶绝对不会背叛主人,所以不太可能是偷跑掉了。
饶是这样,阮平安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去大门处看了眼,插销还好好地横在凹槽内,看样子不是从前门出去了。
家中几个房间都没人,阮平安绕到后面,屋后的栅栏门开着,早上露水重,半干半湿的泥地上还印有浅浅的鞋印,蜿蜒往山上延伸。
有脚印找起人来就方便多了,阮平安跟着足迹走了一会儿,大致猜到人偶姑娘去了哪里。
层层翠竹错落排列在道路两边,这些竹子不是山上自然生长的,而是从前祁伯思住在这里时特意让人栽种的,阮平安当日来参观时觉得好看是好看,但专门为了赏玩花这么大功夫实在是有些费事了。
然而此时此刻,清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轻响,鼻尖隐隐约约萦绕着草木芬芳,阮平安恍然觉得祁伯思费这个事倒也确实值得,从竹林之间漫步而过,举目望去满眼翠色,身与心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竹林的尽头有一汪水潭,因为潭下有暗流活水的缘故,潭水一直清澈澄净。水潭边是一棵大桃树,这时节桃花本该谢了,祁伯思不知去哪儿弄了个小法阵布在桃树周围,让这棵树上的桃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
寻找了一早上的身影果然在这里。先前猜想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另一回事,阮平安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刚要上前,忽又顿住脚步。
前方,人偶姑娘站在桃花树下仰头静静看着满树繁花,被风吹散的花瓣零落飘荡在人偶姑娘身边,人偶姑娘伸出手,任由一片花瓣落在她掌心,她垂下头好奇地打量手心里的花瓣,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美人如画,阮平安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四个字。这景这人太过美好,教她不忍心打破,在阮平安意识回笼之前,她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躲进了竹林里。
她本意是不想打扰人偶姑娘,可惜光顾着看人没注意脚下,被掩盖在杂草间的一颗小石子滑了一下,好险及时扶住了身旁的竹子没摔倒,却扭到了脚踝,“蔼—”的一声惊呼在这宁静而空荡的山林里差点叫出回响。
这下想藏也藏不住了,瞧见自己被发现,阮平安跛着脚一蹦一蹦来到人偶姑娘身边。
“这里好看吧?我本来昨天就该带你来的,但那会儿太晚了,就想着今天再说,没想到你自己先找来了。”刚扭伤的地方带着钻心的痛,阮平安的语气却还算轻松,当着人家人偶姑娘的面差点滑个跟斗已经够尴尬了,她不想再抽气咧嘴,给人偶姑娘留下个怪模怪样的坏印象。
人偶姑娘偏头看向她,脸上的神情还是空白一片,看不出半点心思。
阮平安见过镇里那些低级苦力人偶,人偶姑娘虽然比他们漂亮很多,但在呆头呆脑满脸木讷上倒是跟他们挺像,想来不是不关心她,只是像步桐说的,没有那么多跟人一样的情绪,纯粹是理解不了吧。
既然理解不了痛,大概也理解不了尴尬。这样一想阮平安顿时好受了许多,刚才的糗事既然人偶姑娘不懂,那就只有天知地知和她自己知。
天知地知自己知,不就约等于谁都不知,从来没发生过么?
阮平安用她一向强大的逻辑征服了自己,心情舒畅地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这石凳也是祁伯思之前找人打造的,不同于一般石凳类似腰鼓一样的造型,这个石凳更长更大,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与其说是凳,更像石床一些。阮平安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这里,觉得夏天夜里躺在上面,头顶桃花星空,身畔流水晚风,再还有好看的人偶姑娘默默陪着她,小日子不要过得太惬意!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事实上阮平安很清楚,她每晚从酒馆回来必然累成狗,即使上了山头也不会有心情在这里吹冷风。惬意的前提是有钱,很不巧的是,她现在没钱,所以她不光过不上想象中的惬意日子,还得拖着肿胀的脚去酒馆干活。
要是能躺着赚钱就好了,若不是顾忌旁边的人偶姑娘,阮平安这会儿就想咸鱼状瘫下。
不过一想到赚了钱可以给人偶姑娘换掉那头已经不太能拯救了的头发,好好修补一下破损的伤口,再买上漂亮的衣服首饰打扮一番,阮平安又变得动力十足。以前她干活是为了养活自己,现在她干活可以养活别人,这感觉还挺新鲜的,想一想就很自豪。
自豪感满满的阮平安迫不及待要去赚钱养家了,她起身对身边的人偶姑娘道:“我走啦,你白天自己在山上不要乱跑,看见人就躲起来,不要被坏人拐跑了。”
其实阮平安更想让人偶姑娘回家去,最好别出来,这样安全一些,但换位想想,如果是她一个人被要求待在家里不许出门,肯定很寂寞吧,更何况人偶姑娘可能根本不懂她的担心,那不就跟软禁一样了么?
出乎阮平安意料的是,人偶姑娘似乎并不打算继续独自待在山上,她一路跟在阮平安身后回到家中,在阮平安准备出门时轻轻拽了一下阮平安的袖子。
阮平安惊讶地转头,见人偶姑娘指了指她受伤的脚踝。
这是在关心她吗?阮平安满心欢喜,人偶姑娘看起来有些迟钝,她都做好了无论说什么人偶姑娘都不会有所反应的准备了,没想到惊喜来的这样快。
“没事,已经不怎么痛了。”阮平安脸上洋溢着笑容。
人偶姑娘垂下眼眸,仍旧没有放手。
“我要去赚钱啦,这院子暂时租的人家的,还得攒钱买下来呢。你乖乖守家,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东西。”阮平安牵上人偶姑娘的手,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
人偶姑娘这次没再执着不放,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步桐只说低级人偶类似人的情绪很少,不是说完全没有。阮平安不知道人偶姑娘在想什么,人偶姑娘不会说话,即便想了大约也没法告诉她。她伸手将落在人偶姑娘发丝间的碎叶子捡出来,拍了拍人偶姑娘的肩膀,再次叮嘱过一番不要让人发现之后便下了山。
以前阮平安一直不觉得酒馆工钱少,可现在不同,她还有一个人偶要养,那点钱就不是很够用了,待忙过中午一阵,阮平安抽空再去了趟步桐那儿。
“人偶不都让你带走了么,怎么还总往这儿跑。”步桐最近从隔壁镇接了个活,院子里摆了三个待修的苦力人偶。
“你之前说让我给你干活的,能开多少工钱给我呀?”阮平安这个人偶看一看那个人偶摸一摸,只觉得一个二个赶她家的人偶姑娘差远了。
“终于想通了?”步桐挑眉。
“唔,你先说有多少钱吧。”阮平安之所以这么久没答应过步桐,一方面是碍于吴氏夫妇的恩情,另一方面,按步桐这抠门又奸商的性格,她十分怀疑步桐真的能给她发钱吗?又不是忙不过来非得要个帮手,她还没忘记步桐经常好几个月啥活儿都没有呢。
“做人不能光盯着眼下的钱不是。”步桐理直气壮,“你来给我帮忙,我教你修人偶,等你学成手艺帮你推荐到我朋友那儿。我这儿是生意不多,可她那边都忙得做不过来,你去她肯定给你开高工钱。”
就知道是这样!阮平安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步桐这奸商要是肯从自己腰包里掏钱,那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她相信步桐的话是真的,长远看给人偶师当助手肯定比在酒馆打工赚钱,但学成手艺指不定要几年呢,远水救不得近火,她现在就很缺钱!
“好啦,我知道你想找马上就能有钱的活儿。”步桐习惯性地要去勾阮平安的脖子,想到近期两人关于不要动手动脚的“共识”,手臂一拐揽上了阮平安的肩膀,“这样吧,就我手上这一单,你每天上午跟下午酒馆不忙的时候过来给我帮忙,不需要你从酒馆辞工,等做完我付你五十金币怎么样?”
阮平安上一刻还在悄悄想着步桐抠门,下一刻步桐竟主动提出要付她工钱,这反转来得太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怎么回事?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