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殊途
二十五、《二殊途》
暮苍斋那头来了响动,王若弗没来得及去。她才叫人去盯着山月居的动静,说了一旁看戏,果真戏就上来了,还是亲自送上门的。
王若弗当场喜不自禁,坐在高椅上制不住乐祸的笑,叫刘昆家的提醒一回,才勉强压回去。轻咳两下,正色起来,问道下方人怎地一回事?
仆妇压了丹橘到葳蕤轩堂上,一齐跪下,一个道,【四姑娘叫我们绑了人,送到太太处,辨一辨这小蹄子爬到山月居头上是个什么理儿?】
王若弗哦了一声,可没整明白。林栖阁山月居,向来有亏吃了也不愿到她这儿来申诉一回,这回踩了面子送到她这儿,不晓打得什么主意。
刘昆家的接到王若弗的疑问,自己上前扯下丹橘口中的手帕,斥起几个仆妇道,【好歹是老太太的人,由着你们作践。】叫来葳蕤轩的丫头松绑,一面低脑袋对丹橘温声,【你说,是怎么了?】
扭送丹橘的山月居仆妇,一听刘昆家的两重口气,心里惴惴不安
丹橘大喘一口气,朝王若弗大喊冤,侧脸火辣辣地红着,适宜地挂下一行泪,发丝挣扎间,也乱糟糟蹋下来,由见可怜。她低头轻抽鼻子,从前在寿安堂就没受过委屈,在姑娘身边也是没有,这回是真真没料到四姑娘来这一出,把她扭送来葳蕤轩来。
今夜可把面子里面丢成个落水鸡,往日寿安堂、暮苍斋哪儿都有她一份体面,更兼姑娘掌家,底下姐姐长姐姐短的拱足了威风。
丹橘委屈,口中轻哭两声后道诉,
【太太知道,伯爵娘子家今日送了好一车的东西来】
王若弗眉头一跳,嗯了一声
【咱们姑娘叫我分送一些好皮子给四姑娘,我便去了,谁知道,没一会儿云栽那丫头出来便给扔了,恰巧逢我在墙角擦鞋撞见,不然给她们骗得苦,我说了两句,云栽却回怼我得了吧,说谁不知我们家姑娘,明明心里头恨得牙都痒痒,却偏要装作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还讲不就几个破皮子,她扔了又如何,还要到主君和大娘子房里告状不成。】
刘昆家的问,【既这样,怎么是她们押了你来?】
丹橘跪在地上,握着手,【我听云栽往六姑娘身上泼脏水,嘴上犟了几句,说那是上好的皮子,刚巧四姑娘出来听见,说我们横还橫到了她的院子里头,明里暗里地指责姑娘骄纵下人,我替六姑娘叫屈,说话气着了四姑娘,得了四姑娘一巴掌】
她摸摸自己脸,那里红彤彤的,摸来还有些疼,一股委屈塞在胸口难受,她忍着不敢哭
王若弗听了,瞥见丹橘可怜样儿,暗道四丫头是个蠢头,竟将这么个把柄送到自己手上。她咳了一声,问人,【另一个呢?去哪儿了?!】
声音提得严厉了,一副是非明辨样。
屋外进来一丫头回话,【太太,云栽跪在外头,说是自己有错,听了叫唤才敢进来】
丹橘本摸着脸,想着王若弗与自家姑娘的敌人一致是林姨娘母女,此事怎么着也会偏向自己,此刻却听人回话云栽跪在外头,心里有个咯噔跳起来。
她又想,四姑娘气势汹汹去了暮苍斋,该是闹出事儿的时候。且姑娘聪慧着,四姑娘哪里是对手?入了瓮自然是不能全尾了回;她自己背后又是老太太、姑娘,照姑娘分析,这事儿里头只要搞定主君,便能叫林氏母女狠狠栽下,算来算去,都是暮苍斋的赢面大。
丹橘给自己吃了一记定心丸,这时云栽低头规矩进来,手上抱着个脏了的包裹,她跪下放到一旁,恭敬磕头,【请太太安。】
【你们闹成这样,太太安不了。】
刘昆家阴阳怪气一句,叫趴在地上的云栽紧张默了一会儿。如芙蓉说,她虽然怕,但此刻不能过于怕了,否则拖累地将是姑娘,遂软声软气,【云栽有错认错,听太太罚,只是不知丹橘姐姐如何说的,叫云栽错了,也错的心里清楚。】
刘昆家的简单述来一遭,丹橘在一旁并不十分怕,就是她说了逾矩的话给云栽道了出来,大娘子听了只会高兴她骂了山月居,最坏的打算,不过一点小惩戒,横竖她还是老太太的人呢。
俗话道得好,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不是?
云栽听完。知道这回局面是丹橘占势,她们乃屈理一方,但是芙蓉叮嘱说,无人明证,各执一词,再看分晓。
【太太,丹橘姐姐说奴婢扔皮子,奴婢为何要扔在院门口,还凑巧叫擦鞋的丹橘姐姐瞧见?是山月居没有后院,还是盛家没有池子?抑或是我们山月居存心挑衅,真这样,姑娘不会叫奴婢来讨一个公道。】
【这么说你没有扔?】
云栽直起身,摇头,【奴婢没有扔。】
丹橘张口,【你撒谎,分明你说扔了又如何太太,她撒谎。】
云栽对丹橘,【是扔了又如何,不是我扔了姐姐,咱们当差虽不在一个院,你又总说自己是老太太跟前人,岂不是比我更懂这几字差异?】
丹橘面皮涨红,【满口胡言,我亲眼见你扔的!!】
刘昆家的见势不对,安抚丹橘,【不用着急,是非对错,是你的还是她的,自有太太分辨。】她按下丹橘的肩,对云栽道,【你说。】
【是】云栽应声,缓缓道给堂上人听,【丹橘姐姐拿了皮子交予奴婢,是这么道的:伯爵娘子送了六姑娘一堆皮货,她一人穿不了许多,特意送四姑娘两张。奴婢将话回给姑娘,近日里来两姑娘间有些闹别扭,姑娘一听这话气极,冲奴婢发了一顿火,叫奴婢滚;姑娘平日里略宠些奴婢们,奴婢挨了一顿气,心里不好受,带了皮子出去,越抱越郁得慌,想丹橘姐姐话说得真好,什么叫穿不了、什么叫特意送来,奴婢抬手拉包裹瞧瞧有多好,嘴里念叨不就几张破皮子嘛,不料包裹也作对,一个失手滚了,也是巧得很,院里有人叫奴婢,奴婢心里有气,更是不想捡它,先回身瞧瞧是谁喊,更是巧的,丹橘姐姐就赶上了,一喊你干什么,吓得奴婢又是一跳。】
云栽一通话下来,仿佛生了一张说书的嘴,连描带绘似的清楚,叫刘昆家吓了,扭头去看自己主子,王若弗也惊诧着呢。
不过好歹,她主子还懂得吃两口茶掩饰一二。
【她道:我们六姑娘好心送你们东西,你们却这样狼心狗肺,若不是我在墙角擦鞋子,险些被你们骗了。奴婢听她道我们狼心狗肺,着实气,便回她: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家姑娘明明心里头恨得牙都痒痒,偏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骗谁呢,不就几个破皮子嘛,我扔了又如何,你看见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到大娘子和主君房里告状不成?就是告了也捞不着什么便宜。奴婢撂了气话后丹橘姐姐上来就道:破皮子?你好好瞧瞧,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价值连城的货色,你们是没瞧见,今日在梁府,那伯爵娘子是拉着我们六姑娘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呢,特意叫梁公子出来相见,我们人都走了还追出来送了一车子好东西,这才叫真本事怕是我们六姑娘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子东西,都够你们林栖阁攒半年的了吧】
王若弗听戏一般,暗暗赞赏一眼丹橘,心喜道,这丫头嘴真真利落,说得她听了痛快不已。至于梁公子出来相见的话,虽是谎话,但只要能气着林氏那帮人,管它真假哩。
【奴婢气得半个字也回不出来,这话却叫过来的姑娘听见,姑娘孝心人,听她这么戳着林栖阁骂,如何忍得了,便说她:你们暮苍斋的在自己院里头横也就罢了,还横到了我院子里来。姑娘这话不好听,也是叫她回自己院里头,别再搅事儿了,可丹橘姐姐聪慧过人,又是主张亲眼见我扔了皮子的,这亏岂肯吃下,给我们姑娘道:四姑娘教训得是,不过,怕是四姑娘也只是在这院子里头耍耍威风罢了,出了这个院子、出了这个门,姑娘不比谁都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呀,说过去是宁平郡主,现在是伯爵娘子,姑娘何时说话,不赔着一张笑脸呢,这时候倒拿起主人的款了。】云栽面上似乎是对丹橘话的不懣,歇了一口才道,【咱们姑娘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让她们回去自己院里橫,寻常争嘴哪个没有,让事儿了了也就罢了,丹橘姐姐倒好,蹬鼻上脸来,噼里啪啦一顿数落,宁平郡主伯爵娘子,宅里头的姑娘们,哪个见了不一样是规矩恭敬的?到了丹橘姐姐嘴里,我们姑娘是低眉顺眼忍气吞声,赔一张笑脸的,竟还说我们姑娘摆起主人的款,合着我们姑娘不是盛家的姑娘,她倒是成了盛家的小姐!?太太,这可不算完,接着又说起来,那神气奴婢学不来,她道:不过我们六姑娘就不一样了,那些公侯伯爵的娘子们,都夸我们姑娘-----】
云栽一个头嗑下去,给王若弗一剂猛药,【----比嫡女还要气派。】
话音刚落,案上砰地一响,却是王若弗气绿了脸,【好哇,你个贱婢,比嫡女还要气派!!】
丹橘顿时慌了,【太太,我没说这话,这话是她波的污水啊!!奴婢哪敢说五姑娘大姑娘的不是,她们都是山月居的人,奴婢辩无可辩啊。】
云栽发了狠,嗤道,【丹橘姐姐敢说不敢认,若这话是奴婢编造泼你的,出去就叫奴婢撞死遭雷劈死,你敢不敢!?若敢现在就给太太立誓----若是讲了就出去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
历代人来,不是信奉佛教就是信奉道教,天上不是观音就是神佛,人干点坏事儿,都生怕老天降罪惩罚,有不怕死的才敢立。丹橘一女子,嘴皮子嚣张可到底身为奴婢,岂知‘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言,当下给云栽逼得脸白。
丹橘一露怯,王若弗脸便深深沉了,起先抬举的刘昆家的自不会再给什么好脸色,呸了一声上去拧人,可不同刚开始那温柔样。
其实丹橘那话‘比嫡女还气派’不过是个统称,人家夸赞自然是这么夸的,可丹橘早给云栽一字不差道出来的场面有些吓着,没说到这段时,就知要遭,自己先往五姑娘、大姑娘身上想了,被王氏一拍桌,吓得慌错无主,偏道没指五姑娘大姑娘,虽是分辨之语,却犹显得欲盖弥章,煞有其事。
子女一向是王若弗的心头肉,丹橘的话,很戳了一把她心肝,气得是心口起伏,自己谁也没带去,连盛紘左三右四地想叫她把墨兰带去,她都没有,就带了明兰一个,这真是好,借杆子往上爬,把她的脸往死里踩。
想都没想,自己照着墨兰打过的侧脸,又狠打了一巴掌,啪得响亮,骂道,【贱婢!哭,就你还哭!!辱骂家中姑娘小姐,你好大的性儿!!说,后头又闹出什么来!】
一旁滚着热泪的丹橘,云栽听见不敢抬起头。
【后头还是丹橘姐姐的话:上赶着邀她去玩儿呢,这两相比比,姑娘怕是拍马也赶不上我们姑娘吧。】
【死丫头,作大死,竟这般轻狂!】
云栽停了一瞬,见着丹橘连连被打挨骂,去了开始的慌怕,平缓说来,【丹橘姐姐伶牙俐齿,给我们气得够呛,姑娘恼了怒了虽道她出口伤人,却没骂过丹橘姐姐半个字,姑娘唤人来绑了她发卖出去,也是一时口头的气话,谁不知道发卖奴仆丫鬟都是大娘子主君的事儿,可丹橘姐姐怕真是横惯了的,丝毫不怕不说,还轻蔑地撇了一眼我们姑娘,这般藐视我们姑娘】
丹橘痛着半边脸,红了一双泪眼,插嘴驳斥,【云栽,你胡说八道也就算了,还来污蔑我轻蔑地撇了一眼四姑娘,分明我没有。】
【就是你,姑娘没瞧见,我站在前头瞧得一清二楚,还敢来抵赖,那时我心里头恨不得上去撕了你的脸,敢那般瞧我们姑娘,真真从未见过的刁婢,可见姑娘说你们横不是凭白来的。】云栽抬首回怼,续道,【太太,就是姑娘吓唬她发卖了她,丹橘还神气地叫道谁敢,您可知她搬了谁来。她气定神闲地说:我可是老太太派给六姑娘的女使,纵使打破了油皮,也要老太太拿出我的身契来】
【混账东西!!】刘昆家的这会儿也不便客气,直接手如刀子又一下上去,打得好大一个脆响,【娘了个皮的小蹄子!!大娘子也治不得你了!!】
给丹橘打得直呜呜哭。
【还不算完,若完了,姑娘岂会自降身份去治她。】
【说什么?】
【这么好的东西,就是给了要饭花子,也不能给这些不识好歹的人糟蹋。】
王若弗气得肺顶炸了天,不识好歹的都在骂谁,明里骂墨兰、暗里的都戳谁呢?蹭的一下站起来,怒容扬声,【去、把暮苍斋送五姑娘的桂花油给人送回去!那么好的东西,咱们用了就是糟践了它,立即给我送走!!】
丹橘这会儿是真怕了,她说这么一句,王氏怎么给理解到她那儿了,她骂的四姑娘,此刻分明是把五姑娘也骂了,当即磕头喊太太,【奴婢没有这意思,奴婢没有的太太。】
扑着王若弗去,连连跪首,连卑称也顺了口。
王氏狠狠呵斥,【小贱人,你们横得把盛家几个姑娘踩得和】她指了指硬是住了嘴,伸手掐来丹橘的嘴,【这嘴利索不过,来人,给我打!打得她晓得什么是尊卑有序为止!】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顾不得脸疼不疼,丹橘哭喊求饶,却叫几个进来的婆子媳妇压了手臂,扯住了打嘴,巴掌清脆,听得跪在一旁的云栽怕得想捂住耳朵,可人在堂下跪,哪由得如何就如何,只夹了两肩,全当听不见丹橘的惨哭。
刘昆家的见了,心底念着那一句老太太的人,大娘子这么打下去,会杠上寿安堂。眉头轻皱上前附耳到王氏耳际,说了两语,王氏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云栽,见她紧抿着唇的怕色,想了好一会儿听了刘昆家的话,不忿老太太归不忿老太太,她还真怕这里头有什么炸。
遂叫仆妇停了手,对打得嘴上有丝丝血印的丹橘道,【我既没你身契,那也不敢治你了】王若弗冷静一回,抬手让人松来,起身道,【去寿安堂请示老太太吧-------都带上。】
云栽手头募地一抽,直感不妙。
真是峰回路转又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