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常

    三、《日常》

    四明院寝屋的门，一时打开，迎出屋里一阵微微凉的冰气，扑得廊下等着伺候的顿时抖擞起精神，挺直了自己。夏日的风和骄阳似的，带着风又带着火，吹到背上，凉了一会儿小衣又热腾得扎人。

    曾黎招招手，她们见了，手上捧着东西的，都端得更稳了才敢入门。

    快而不乱，换冰盆的、铺床整理的、支窗透风的、清炉灰而点香的。不大会儿，已整理齐全了。

    赵怀遐这才携了妻子自隔间出来。

    杜玉自先进去朝二人福身请安，后扬手拍了两下。

    侍女又鱼贯而入。

    一列捧鞋履衣饰、一例捧各色发冠纱帽，一列香茶香汤，还有一列奉面盆松巾。入寝屋时无不脚下轻巧，流带衣裙飘然，端的静巧无声。

    先是更衣，这是赵怀遐自己的习惯。

    盛墨兰先伺候赵怀遐穿衣，手指溜过他的手臂，整了整肩膀皱起的部分，再套上外裳，接过杜玉递来的腰带。她贴着他，靠近胸膛，赵怀遐一缩下巴，垂眸轻易瞧见她青丝垂披的发顶，发色如墨，白玉作痕，两色相映又分明。

    却是一为河、一为岸，他注定要淌过这条河，流入到她心里，上不了岸。

    她双手此时绕到他身后，身上被玫瑰花揉过的香味，幽幽飘来。赵怀遐情不自禁低头，在她双手勾着腰带到身前时轻轻一吻，刚巧落到她额前的美人尖上。

    温柔的一触。

    盛墨兰一愣，羽睫抬起，露出着了雾的迷蒙眸子望向他。杜玉等侍女都低低笑了来，避开头都不去看。盛墨兰闻见了，一环顾，都垂着脑袋，顿时羞赫得赤了面，手上捏着腰带，使了劲儿给他扎得紧了，还不忘嗔怨地瞪他。

    为丈夫穿衣束发，是盛墨兰很喜欢的事儿。少时懂事后，撞见过小娘为父亲收辍的场景，那恩爱一幕始终刻在她心底，常常留有喜悦。年少怀有浪漫，也幻想着日后与丈夫也要这般亲昵才好。赵怀遐满足了她的心愿。他人爱洁净，可以自己来时多是自己动手，很少要侍女贴身伺候，魏易没做王府大管家前，是他贴身的人，也只在他虚弱无力时，才把这件事交给他。

    她嫁进来，渐渐地、才在他准许下，像个妻子一样，贴近他，到现在，偶尔捉弄她。

    赵怀遐吃下痛手，闷哼一声，收到妻子不满的瞪眼，也不生气，微微笑了笑。

    趁着盛墨兰转身，他勾着手指，伸到腰间，给自己略松一松。便径自坐到梳妆镜前，等待着梳发戴冠。

    树上的蝉儿又开始叫了，欢快喧嚣，热闹地像戏台等着名角开场的掌声。

    只听那一只蝉鸣欢叫，打响一窝嗓线，鼓了劲儿地吱呀。

    闹响中，赵怀遐的轻嘶一声被淹没无闻。他抬手抚了抚被妻子拉疼了的额边。眼眸递向镜子，杜玉正给回着话。府里的面镜，都是出自徐文志之手，他磨的梳妆镜，光华水面，清晰明透，轻易而细致地映上妻子惊震到的模样。

    【盛明兰？！】

    她还未整衣梳髻，长发雾披，吃惊的时候除了拽疼了他的头发，还蹙起秀眉微微思索，一张桃花娇靥，好端端地打了微微皱，可美人愁，美人也美。

    她不禁问赵怀遐，【从哪儿得的消息？】昨儿晚上他们才到王府，这才十二个时辰，人已来府上见她，不由多想多疑。

    他对上盛墨兰疑窦重重的妙眸，只在唇边留了笑。虽是知道，却不愿此时给她点破。

    迎着她的视线。

    【府上无碍】对着杜玉发了话，【去传】

    盛明兰，一个与妻子结了多年梁子的妻妹。

    一个越长大容色越是绝艳的女子。

    她有一双古井似的眼眸，叫人见了印象深刻，虽含小女儿的天真却浮于表面；一双与她绝艳容貌不相合的手，婴儿一般肥圆，吞没了手指的修长，听闻顾廷烨极喜爱它，那也可能是她身上唯一的’天真‘处。

    赵怀遐遂从头上拿来妻子的手，前后打量，纤纤玉手，细细如葱，指尖轻粉色，指腹桃红色，是谓柔荑之美也。盛墨兰正给他结了髻，不懂他干什么，将她的手拉过去翻来看去，又摸了摸捏了捏，像是查究什么似的。

    杜玉听见赵怀遐发话，迟疑一瞬，含了声是，走到外头，传话外头派两人去请顾侯夫人，又回过屋来。却见王妃已疏拢好，婢子正捧着冠钗到她跟前挑选。

    想起从前，王妃还笨手笨脚，连个头发都梳得不通顺，那时常扯得王爷拉长一双眼睛，又疼又紧，常常一遍是梳不好的；后来，梳得好了，又在发冠发钗上，二人起了小矛盾，一个认为这样好，一个认为那样才配衣裳。正值王妃怀着二姑娘，脾气时常如火蹿升，她选哪个样式插上去，赵怀遐瞧瞧都不好看，要换。便是这样惹着了，当场掷了玉钗，摔成两三截，一些碎片都砸得远。她和秋江几个当时在场，冷不丁地遭这一下，都跪了下来。

    只听王妃嚷过几句后，哽噎着哭了，泪珠子竟是越滚越多，把往常被她使哭招已可招架的赵怀遐，也吓得够呛，忙不迭地起身，望着和滚珍珠似的盛墨兰不知如何是好，便把哭哭啼啼的妻子揽到怀里，让她靠在胸口哭，又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

    最后怎么哄好的，她们却是不知了。

    虽是几个月前，可比着昨日，也都算作前尘，前尘是往事。而这样的往事，偶尔想来，倒是令人觉得有趣甜蜜。

    如今的赵怀遐，自然不会与她再争今日该戴哪个冠、插哪根簪，与衣裳颜色配不配，唯怕又惹哭成那样，索性都由她做主。

    净了面，松巾擦了手扔回长盘上，回首去，盛墨兰已着人伺候穿好衣裳，梳妆的侍女是陆英，边上又站了三四个托着钗环耳饰的，一色一副，共摆了十副，只是为了取个吉利。

    往常里，她镜匣里的许多首饰已是够用。

    陆英一遍遍梳着长发，随后微微歪了头到盛墨兰耳侧，许是和盛墨兰说梳什么发。

    正是这时，屋外的侍女进来回禀。

    【王妃，顾侯夫人来了。】

    盛墨兰听罢，嗯了一声，在屏风后轻扬了手让侍女去请。

    赵怀遐过去牵了她柔软的手，长眸含了笃定，【你能应付。】

    她见丈夫过来安慰，仰起的娇面忽尔一笑，拉着手与他凑近，轻轻道，【难道我怕么？】

    那微扬的眸子里，全然是挑衅之色。

    赵怀遐哑然，随即面容上露了笑，长眉下俊眼黑眸，笑起来，眼尾带起春意三分，他显然是忘了，他妻子也不是什么好秉性的女子。

    回握了一把妻子的手。

    他心中暗道，好与赖，天真与算计，都是盛墨兰，是他的妻子九畹。

    细细脚步声入屋，含着小心与谨慎，赵怀遐不动声色轻瞥一眼。那道身影落在屏风上，纤细又沉稳，一如盛明兰，美貌绝色，谦恭敦厚，却是无波眼眸，内藏刀剑。

    时有人称赞，顾侯夫人，菩萨心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