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盛燕盯着鬼面人那张跟先帝一模一样的脸看了会儿,忽然咧嘴一笑,很殷勤地倒了杯水递过去。
“前辈,您这脸上的面具,应该不便宜吧?”
鬼面人口干,正喝了一口水,闻言“扑哧”吐了出来。他以一种古怪荒谬又难以置信的脸色看着盛燕。
“你觉得我这脸上带了面具?”
“难道不是么?”盛燕双手一拍,语气很轻松,“您跟先帝长得一模一样,又知道这么多皇家秘闻,且还是先帝驾崩之后的,总不至于是先帝显灵,真的起死回生从棺材里蹦出来了吧?”
“我当然不是那个傻家伙。”
鬼面人脱口而出,盛燕顺势接上,
“那您到底是谁呢?”
“我是——”鬼面人话戛然而止,看着一脸期待盯着自己的盛燕,顿时醒悟,“哦,你又在诈我!”
如意算盘落空,盛燕撇撇嘴,“您就告诉我呗,反正已经告诉我这么多秘密了,难道还差这一个?”
“的确不差这一个,不过,”鬼面人嘿嘿一笑,“看你这么好奇,我突然就不想告诉你了。”
“想知道我的身份呐,简单”鬼面人将茶杯往旁边一放,顺手抄起面具戴在脸上,整个人唰地从对面窗口跃了出去,“去问齐璟吧”
盛燕听着声音站起转身跑到窗边,屋外大树落在黑墙白瓦的黑影晃了晃,人早没影了。
略带失望叹口气,盛燕“啪”地一声关了窗,转身之后,脑中又回想起今日鬼面人告诉自己的许多事,渐渐陷入深思。
睡得迟,心里又揣着事,盛燕这一觉睡的很不好,直到翌日清晨,被一阵敲门声闹醒。
披件衣服,盛燕揉揉发昏的脑袋,睡眼朦胧去开门。
一身桃红的妞儿与身穿青衣的杨大成一人肩上背个包袱,扶着站在中间瘦骨嶙峋的胡阿伯。
“你们,”盛燕视线落在两人肩上的包袱上,“这是要走啊?”
“对,”妞儿和杨大成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咪咪的:“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回村。”
“虽然现在村子里不太好,但我们的家毕竟在那儿。”
“出来久了,有些想家了。”
虽然两人脸上挂着笑,但都看着胡阿伯。
迷迷糊糊的盛燕顿悟,上次的大夫说过胡阿伯时日无多,他们这是想带老人家落叶归根。
盛燕脸上也扯出抹笑,“挺好的,出门在外不管在那儿都是游子,最终还是要回归故乡的。”
“其实我们今日来除了道别,还有件事想恳求姑娘。”
“恳求我?”盛燕看着突然开口的胡阿伯,着实有些意外。
“是啊,”头发花白的胡阿伯点点头,扯着妞儿和杨大成的手交叠在一起,“我打算把妞儿和大成的婚事给办了,想请姑娘来当个见证人。”
盛燕目光扫过杨大成微红的脸颊以及妞儿因为害羞低垂的脑袋,笑道,“原来是要办喜事啊,恭喜恭喜,这可是大好事,我肯定要去讨杯喜酒喝。”又问:“哪天办?”
得到别人的祝福无疑是幸福的,杨大成笑道,“大后天。”
“这么快?”盛燕震惊之余,瞥见妞儿红的更厉害的脸蛋,又改口,“不是,我是有些担心,时间这么紧,你们又是刚回家,来不来得及布置准备。”
“不用什么布置准备,”胡阿伯摆摆手,“都是普通老百姓,家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了,随便扯两块红布,摆上一桌酒就行了。”
这样的成亲仪式未免太草率,可妞儿和杨大成这对准夫妻脸上都无一丝愠气。
也是,经历过了生死劫难,还能重逢再续前缘,这本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事了,又怎会再去计较这些身外的俗礼。
“好,”盛燕真心实意道:“大后日我一定备上厚礼,亲自登门,恭贺两位的结缡之喜。”
“不用带礼物,人来了就行了,”胡阿伯不在意地挥挥手,又略有些迟疑道,“要是方便,还请那位齐公子一起吧。”
“齐公子?”盛燕脸上笑容僵了僵,不太自然道,“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呢?”
“不是我们不想,是我们不能啊,”看着盛燕脸上露出疑惑,妞儿开口,“姐姐不会还不知道吧,那位齐公子的门前突然多了好几个官兵,个个手上拿着大刀,我们哪儿敢靠近啊!”
官兵?
盛燕挤开门口的人,踏脚出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齐璟门前,左右各自站着三个身高体阔,腰挎佩刀的官兵护卫。
这是保护齐璟的人?
可是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是说,隐瞒身份,微服出巡么,这么高调,不会掉马甲吗?
“老朽知道,那位宋公子一定不是凡人,我家又只有粗茶淡饭,恐怕会污了贵人的眼,若是实在不便——那就算了。”
“嗳——怎么能算了,”盛燕收回探望齐璟那边的脑袋,笑眯眯望向胡阿伯几人,“他不讲究这些的,大后天我一定会带他一起过去。”
“还有,”盛燕看着衣衫简朴的一老二少,心下一软,“不是说家里没什么亲戚吗,我回头就多带些人过去吧,成亲么,总是热闹一些才好,就是怕——”盛燕故意弯低身子调笑道,“胡阿伯要嫌弃我们吃的多了。”
“不嫌弃不嫌弃,”那些穿金裹玉的达官贵人们对待他们这样的人向来都是避而不及的,哪儿会这样笑着说要去自己家吃席,胡阿伯浑浊的眼睛忽然红了,激动道,“只要姑娘公子赏脸,不嫌弃我家酒淡菜薄,不管来多少人,老朽一定都敞门欢迎。”
“好!”
盛燕笑着上前,紧紧握住胡阿伯粗如胡柴的手。
说是要带人去吃席,盛燕却不能真的让这三人就这么离开。且不说这三人都是饥困潦倒,身无分文,就是回乡下老家修缮,估计都要一笔钱,哪儿又有闲钱操办喜事。
将自己身上仅有的十几枚铜子掏出,又去找四坨二九那儿要了些盛沉曦盛沉夜存放在他们那儿的银两,凑够了十两,赠给他们。
胡阿伯先不收,后来听盛燕说这是自己随的礼钱,又考虑到自己如今的确窘迫的现状,终于点头收下了。
相约好大后日吃席的时间,并嘱咐他们有事来找自己,盛燕亲自将他们三人送出客栈。
目送着三人背影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渐渐消失,盛燕脸上的笑也渐渐没了,她仰头望天,忽然有种空落落的孤寂感。
仅仅一天过去,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亲如手足的兄长不再是自己的兄长,患难与共的未婚夫身份也不再简单,她之前自以为是的兄友弟恭,生死相随,原来都是一个笑话。这两个她无比相信的男人,其实一直都在骗她
哦,也不对,他们骗得是盛嫣。
可自己不是啊,她只是盛燕,只是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灵魂。
这多可笑啊,原来自己也是个骗子呢。
盛燕蹲下身子,傻傻的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盛燕并没有去找齐璟,而是去了盛沉曦的房间。
盛沉曦昨日中了段璋几掌,腹部的伤口裂开,心神又受了惊吓,夜里发起了高热,要不是四坨半夜起夜发现了,今儿早上盛燕估计就得给他磕头上香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看着躺在床上眼下青黑,双唇泛白,瘦的双颊凹陷好似变了一个人的盛沉曦,盛燕接过小厮手上的毛巾,给他擦汗。可那汗竟像是擦不干净似的,刚擦完,又冒了出来。
“不是说已经请大夫吃药了吗?”
四坨瘪着嘴抹眼泪:“是请大夫看过了,可大夫说,这是心病,得慢慢治。”
心病?
盛燕正惊讶着,忽然听见一阵呢喃声,她转头,发现盛沉曦嘴唇在动。
那声音太小,听不清,盛燕索性俯下身子靠近他的嘴巴。
“不,不是我干的,是,是我娘,把那只狗扔进了河里”
盛燕眼睛一眨,这是做噩梦了?
“娘,娘,娘,不要啊”
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盛沉曦豁然睁大了眼,坐了起来。盛燕幸好反应快,提前一步让开,才没被撞个正着。
“做噩梦了?”
盛燕轻轻拍了拍盛沉曦后背安抚。
“嗯。”
盛沉曦眼皮一合,似浑身无力,又躺了回去。
盛燕看着他,闭着眼,喉结顺着粗重的呼吸声滚了几下,又等了一会儿后,才开口。
“我做了一个噩梦。”
“嗯。”
“梦见了小时候。”
小时候?
“盛沉夜曾捡过一只小狗回府,那只小狗浑身乌黑,只有额头一抹雪白,会摇头摆尾,会舔人手指,还会拱手作揖,很可爱。”
原来盛沉夜小时候捡了一只狗养,怪不得他的院子里有个狗洞。
可为什么,后来那个狗洞封了呢?
难道跟他有关?
盛燕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盛沉曦一眼。
“我很喜欢那只小狗,可娘一向不喜欢我们碰那些猫猫狗狗,觉得玩物丧志。”
“我心有不甘,趁着盛沉夜外出上学堂的机会,偷偷将那只小狗偷了出来。”
果然
“可那只小狗很凶,不管我喂肉还是喂骨头,他都不舔我的手指,也不向我鞠躬,还汪汪地叫。”
“我很生气,又很害怕,害怕它的叫声会引来其他人。因为那时候盛沉夜已经发现小狗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小狗。”
“我身边的小厮见我着急,给我想了个法子:用绳子捆住小狗的嘴巴,将它塞进笼子里,这样它既不能跑,也不能叫了。”
“我听了他的办法,将小狗捆住嘴巴塞进笼子里。”
“我身边小厮又告诉我,狗这种畜生要驯服,要给它苦头吃,它才会听话。”
“我听了小厮的话,饿了小狗一周,一周后,打开笼子解开绳子,想让小狗亲热我舔我手指。”
盛燕若有所感眨了眨眼,看着盛沉曦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可那只小狗,张嘴对着我的手就是一咬。”
他突然握住右手手腕,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旁边的小厮及时用棍子打开了小狗,但我手受了伤,这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盛燕目光落在被他掐住的右手手腕外侧,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痕。
“盛沉夜连夜带人来了我的院子央求我把小狗还给他,我一方面心软想答应,一方面又不甘,凭什么连一只狗都乖乖听他的话,却不听我的。”
“我很犹豫,一时没决定,然后就接到了娘带走了那只小狗的消息。我惊慌失措赶过去,却还是没能救下那只小狗,只能亲眼见着那只小狗被人扔进河里溺死。”
原来这两兄弟小时候还有过这么一段,怪不得盛沉夜院子里的狗洞被堵起来了。
“我很可恶是不是,居然能害死那么可爱的小狗,盛沉夜一定很恨我,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养过狗,也没主动到过我的院子。”
盛燕看着盛沉夜慢慢睁开眼,望向自己的眼睛中布满血丝,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
“可既然他这么恨我,又为什么要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