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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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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2年夏,泉城政南县东部。

    时值深夜,空气中湿气蒸腾,黑云蔽月,风雨欲来。

    十几人赶着牛车,拖着行囊,走在山间小道上,人人面容上难掩尘土疲惫。

    最前方牛车棚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妻,气质儒雅。

    男人身穿浅灰立领中式长褂,女人身穿黄白格纹半袖旗袍,只是多日奔波,两人衣袍皱褶,不复平整。

    “旻文啊,要不找块平地歇歇吧?”女人面色忧愁,看向前方牵引牛车的儿子,“大家伙赶了一天的路,人和牛都累坏了。”

    越旻文抬头看了眼天色,神情凝重:“妈,这天儿眼看要下雨了。不能在这儿歇,山间暴雨容易发生山洪,引发泥石流,我们得赶紧往高出去。”

    女人闻言,眼眶一红:“都怪你。要是当初听你爸的话,多在经济文章上下功夫,哪会年纪轻轻就辍学,还招惹了申城那一帮不要命的,连累我们这一大家子被迫逃命。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越旻文双手紧握,牙龈咬的死死的,低头不说话。

    “行了,都这时候了,骂他有什么用。”长褂男人抚上女人脊背,轻声安慰:“合该我们家命中有此一劫,只希望此行顺利,能平安赶回泉城祖宅。”

    夏夜的雨说下就下。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越旻文满头满脸,砸得他脸皮生疼。

    眼帘迅速被雨水糊住,他抬手抹了把脸,抹下一把黑灰,分不清是脸上的,还是手上的。

    火把禁不住大雨淋,纷纷熄灭。夫妻俩抽出一帘草席,慌乱往身上盖。

    一道闪电迅疾劈下,撕裂了山间浓稠黑雾,众人眼皮被骤至的银白光芒划过,恍若白昼。下一瞬,轰隆隆惊雷由远及近响彻耳边,仿佛恶龙咆哮。

    浓雾般的黑暗又呼啸而来,众人不禁一阵心悸,看不见的黑暗中好像有邪恶滋生,令人胆寒却步。

    畜生受惊,牛车顿时乱成一团,后方传来骚乱和惊呼,一头牛受惊之下挣脱了缰绳往远处跑去,牵绳的人摔落在地,车棚被掀倒。

    眼看着众人惶恐不安,喧闹不止,越旻文拔出腰间别着的木仓上膛,朝着空中就是“嘭”的一声。

    “哪些人赶着去投胎的,我来送你一程。不想死的,就好好赶车!后面的,把人扶到车上去,大家全力往山顶去,尽快找山洞避雨休息。”

    人和牛都被木仓声震慑住,黑暗中传来“啊”的一声,像是男性幼童的声音。

    “谁在那儿?”越旻文屏息,恐吓道:“我数三声,不出来就杀了你!”

    “三!”

    “二!”

    “一……”

    “别……别杀我……我过来……”

    黑暗中有脚步声响起,猫似的轻微灵巧,仿佛能暗夜中视物,方向感极好地走到了越旻文身前,停在几步外不动了。

    越旻文一手虚握着木仓,朝前走了几步,艰难辨认眼前的人形生物。

    又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眼前的小人儿。

    原来是个五六岁的男童,脸脏得花猫似的,被雨水冲刷的白一道黑一道,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像是破烂粗布拼凑而成,脚上的布鞋不太合脚,几个脚趾已经露了出来。

    他正一脸惊恐得看着越旻文手里的木仓。

    越旻文心下一松,正要收起木仓,思及男童出现的诡异,又心下一动,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能看见我们?”

    “我住在山上啊。”男童抬袖擦脸,又吸了吸鼻子,“半夜里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我就想出来找找有没有兔子野鸡。嘶溜,我好久没吃饱过了。”

    男童的肚子应景地轰鸣了一声。

    他抬起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大哥哥,你能给我点东西吃吗?”

    越旻文这才收起木仓,“给你吃的可以。”他蹲下身哄男童,“但是我们需要地方躲雨。不然万一山洪落下来,我们就都没命了,大哥哥也就给不了你吃的了。”

    “我住的地方可大了,你们都能去避雨,我带你去。”男童一听有吃的,哪来还有不答应的,拉起越旻文的手就要往山上跑。

    越旻文抱起他,“你坐车上,帮我们指路。”

    他把男童放在父母的牛车上,也给他抽了张草席披着。

    一路上,男童除了眼含绿光地盯了会牛屁股,摸了摸牛车和草席,其他时候都很安分。

    越母哪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随手扯了块烧饼给男童,看着他狼吞虎咽,怜爱道:“孩子,你多大了?父母呢?叫什么名字?”

    男童吃得头也不抬,含糊道:“我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我去山下讨饭的时候,他们都叫我狗杂碎,我想,这就是我的名字吧。”

    “啊……”越母惊得张大嘴,“狗杂……孩子,哪有人叫自己这样的名字的,你被他们骗了。”

    “我不叫狗杂碎,那我叫什么啊?”男童一脸迷茫地看着越母。

    越母不说话了,只是怜惜地抱住男童。

    越旻文先是想笑,又觉男童可怜,想到自身处境,最后只能自嘲一笑。

    爬了半天,终于到地方了。

    男童的家,是个天然洞穴,洞中洞,大口敞开,仿佛葫芦底部的大肚口。

    石洞顶部没有密封,反而有个大豁口,顶部被树木覆盖,既保证了洞内空气流通,又能遮阳挡雨。

    这个洞内很空旷,中央竖着一尊石像。

    越旻文对神佛一向不屑一顾,倒是越母巴巴地过去跪下,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末了两手一摊,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终于能有个地方容身,众人歪七竖八躺了一地,越父换了身干净衣服,越母也掏出一件男士长衫,修剪到大小合适,给狗杂碎换上。

    狗杂碎喜得抱着衣袖直摸,连躺下都不舍得,怕弄脏衣服。

    雨声渐歇,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坠入黑甜的梦中。

    “大哥哥,醒醒。”不知过了多久,越旻文迷糊中听到狗杂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来了,我听到了好多脚步声。”

    越旻文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示意狗杂碎噤声,然后放轻脚步去洞口查看。

    星点火光闪烁在不远处的山林间,是有人在举着火把。

    电光火石间,越旻文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末了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面圆圆的,像是铜镜的物件,一把塞到狗杂碎怀里,又扯下钱袋一并塞给他。

    “狗杂碎,你听着。我的仇人来了,我护不住你,石洞你不能待了,趁现在赶紧下山,天明之后发现我没来找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东西你拿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给你的钱就当做是报酬,够你吃喝一段时间了,以后想办法找个营生养活自己。另外,你的名字不好听,我给你起一个,以后你就叫,林石吧。希望你能像林中的石头一样,顽强坚韧。”

    越旻文说完,不等林石回答,狠狠推了他一把。林石像是听懂了,看了看山间的火光,又看了看越旻文,顿了顿,转身朝山下跑了。

    说话间,火光已经越来越近了,越旻文狠狠心,折身跑回洞中,喊醒众人,让他们速速出洞逃命,顺手驱散牛车。

    一时间以洞口为原点,人和牛车朝着多个方向慌乱散开。

    动静惊动了那伙人,他们也分成了多路朝众人追去,但还是有几个人朝着石洞方向过来。

    越旻文心里沉了沉,他自恃一个人逃出生天有望,但是越父越母还在身侧,两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不能甩下亲人不管。

    “爹,妈,是儿子连累了你们。”他将父母藏到石像后方的墙壁处,笑得平静:“儿子不孝,如果我们逃不了了,下辈子我再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外面木仓声,牛的嘶吼声,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洞口传来脚步声,越旻文潜伏在黑暗处,觑着人形近了,瞄准人影就是几木仓,有人重重倒下。

    “旻文兄弟,”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家兄弟一场,你别让我难做。只要你愿意把铜镜卖给我,我亲自护送你们一家回去,再上门赔罪。”

    越旻文不出声。

    人影越走越近了,越旻文抬手就是一木仓,人影倒下。

    他刚松了口气,斜里突然伸出只手,握住他拿枪的手臂一扭,越旻文扣动扳机,没子弹了。

    他扔掉木仓,抬头踢向黑影肚子,另一只手肘攻向黑影下巴。

    被黑影人挡下了。

    黑影人握住他的手肘,一个用力过肩摔,越旻文被重重摔到地上。

    后方有人拿着火把上前,照亮了两人。

    黑影人,是越旻文曾经的好兄弟,申城黑-道上最大的夏氏家族,夏家长子,夏齐。

    夏齐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别忘了,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他转向后方的人:“把他绑起来,搜!”

    越旻文和越父越母三人被绑在一起。

    有人进洞汇报:“大爷,逃走的人都已经处理了。”顺势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搜出来什么了吗?”

    “回大爷,没有。”后方小弟声音瑟缩。

    夏齐点点头,看向石像前方的一家三口。

    “旻文,我只想要东西,不想要你们一家人的命。你我曾经出生入死,我不愿伤你。告诉我铜镜在哪,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越旻文朝他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冷笑说:“你以为我会信?你们夏家从来不留活口,何时开始仁慈了?恐怕东西一给你,就是我们的死期。”

    “你我自然不同。我会去求父亲,留下你们的性命。”

    “哈哈哈……”越旻文快意一笑:“别做梦了。实话告诉你,铜镜已经被我砸碎扔了。这是我家的东西,只因我爹妈不愿意卖,你们就杀人抢劫。怪我当初瞎了眼把你当兄弟,反而引来了灭门之灾。夏齐,你听着,要铜镜没有,要命一条,等我死了,化为恶鬼也要来找你!”

    夏齐脸唰的沉了下去,定定地看了越旻文几秒,说:“送他们上路。”

    “砰砰砰”三声后,越旻文倒在地上,身下血流了一地,渐渐汇聚成一摊红色湖泊,石像的脸被他的血溅得星星点点。

    眼前一片血色,他抽搐着吐出团团鲜血,挣扎着张大眼,余光中,洞中石佛满脸悲悯地注视着他。

    随后,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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