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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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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岁到了深秋,吹来的风是日渐冷了下去,马行街上的贩夫走卒们身上都添了衣裳,有些透风的门面里也半掩了窗。

    林东扛着个麻布袋子,敲开了许家的门。

    看门的门房见着林东,奇怪地问道:“汉子,你来找谁?”

    林东将麻袋在门口一扔,扬了扬下巴,问:“你家三娘子,生了没?”

    门房纳闷了:“你是哪个?来找三娘子的么?报个姓名,我去通传。”

    林东踢了一脚袋子,说道:“我是来给你家三娘子送礼的。告诉她,一个姓孙的人托我给她送来了这个。”

    他丢下这麻袋,不再多留一句话便走了,门房摸不着头脑,蹲下来解开麻袋的绳,想要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玄天上帝,里头竟然是个活人!

    是个大抵二十来岁的大汉,面上的血肉都糊着,被人用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还用麻布塞上了嘴巴。

    门房好大地惊吓,急匆匆找人去告诉大官人了。

    许衷恰好在府上,闻讯而来。

    麻布袋子已经被门房两个人扛进了大门里头,他们不晓得该不该解开袋子,只好让袋子里头的人接着在里面挣扎。

    许衷来了,门房又禀报道:“大官人,这人…是一个汉子送过来的,说是要送给三娘子。”

    “三娘子?那汉子还说了什么?”

    门房又道:“那汉子先是问三娘子生产了没有,然后说,这人是受一位姓孙的人之托,来送给三娘子的。可他没有自报名姓。”

    姓孙的人,送给李朝云?

    送了个大汉?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大汉?

    许衷叫人把那汉子从麻布袋子里倒出来,一团血肉落在了地上。

    那人,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布袋一解开,便是一股枯血腐朽的臭味和汗骚味。这样的人居然还有力气挣扎,倒也是奇了。

    他蹲了下来,拔下汉子嘴里的布。

    汉子登时破口骂道:“有种的,就把我解开。绑着我打,算什么本事!”

    张嘴也是同样的一股臭味,许衷微掩住口鼻,拨开那人脸上糊在一团的发丝和烂皮,看了看他的面庞。

    他凝眉问道:“郑迢?”

    那还在挣扎的汉子忽然滞了一滞,狠狠地眨了眨眼,再仔细地看向许衷:“你,你知道我是谁!那你还敢捆着老子!快把绳子解开!”

    许衷揉了揉脸,不曾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候见到郑迢。

    自从朝烟告诉了他郑迢对朝云所做的恶行之后,他就一直私下里派出人去寻找着郑迢和江四。几个月过去始终毫无音信。就算他把悬赏的银子加到了三千两,也只是有人告诉他,曾在漕上看见过江四罢了。至于郑迢,他更是一点儿消息线索都不曾得到过。

    京畿各路找遍了,终是一场空。

    他本还想着,那就等等。郑迢毕竟是东京城人,等个两三年,总能等到他回京的一天。

    不想却有人把他抓住,送来了。

    无声无息地,什么都不说,只讲了是孙先生送给李三娘,这样就走了。

    到底还是那些内臣有了不得的手眼,他许衷找不到的人,还要靠那些内臣来找。

    许衷由衷地钦佩起那位孙押班。

    在他把郑迢送来的背后,隐藏的是他的本领和手眼。

    他须得先查明朝云和郑迢之间的恩怨。若没有雪满,朝烟和朝云这辈子兴许都不会晓得郑迢的恶行。可孙押班却知道了,这便证明,江四在孙押班手上。

    许衷悬赏三千两都没有找到的郑迢,被如今正在渭州统管兵马的孙押班找到,佐证着孙押班在大宋上下遍布着耳目,四处都有能为他做事的人。

    找到郑迢之后,晓得要把人送到马行街许家来,便说明孙全彬知道朝云在许家。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朝云受了屈辱,也知道朝云离开了郑家。

    他甚至知道朝云有了身孕。

    然后他走了,离开了京城,去做渭州的兵马钤辖,去练兵守边了。

    不是一走了之,而是仍然记挂着她。

    确认了这郑迢的身份,许衷当然不会再放过他。

    他堵上了郑迢的嘴,吩咐平东道:“扔到柴房里头去,不要让主母和三娘子知道。请个大夫来,看看他身上的伤,别叫他死了。每天只喂两碗粥,别的都不用管他。”

    平东道“是”,和别个小厮刚要抬走地上扭成一团的郑迢,许衷又补一句:“去弄份哑药来,要药性最烈的那种。”

    郑迢把许衷的话都听在耳朵里,惊恐地支吾着。可惜,绳子太紧,布太严实,他没有一丁点喘息的余地。

    许衷又对下人道:“去把袁大找来,告诉他,从今日起,直到三娘子生产,让他好好地守在柴房门口,不可有闪失。”

    “是。”

    郑迢,总算到了他手上了。

    若不是朝云即将生产,此时此刻,他便可以叫朝云拿上长钺,亲手砍了那禽兽不如的牲畜。

    不过如今朝云可不能见着血腥,那一切还是等到她生产后再说吧。

    这事也不能让朝烟晓得了,若是朝烟见到那副模样的郑迢,一定会吓一跳的。

    内臣们到底也是有巧手,都把郑迢的皮肉折腾成那副模样了,还能让他好端端地喘着气,不至于登时死了,也算是留他一命,好让他多活着受点罪。

    林东往他身上割的那几百刀,刀刀呲肉,又刀刀不致命。皇城司特制的止血粉撒上去,也不至于流血过多而死。

    回到明镜斋里,朝烟问许衷道:“来了客人?”

    许衷笑着摇头:“只是讨饭的闲汉,给了一贯钱,他便走了。”

    朝烟笑道:“羡真,你也太过好心。无论什么人来讨饭都给银子,这个一贯,那个两百文,许家都快变成善堂了。”

    “给你和易哥儿积福呢。”许衷摸了摸朝烟的脸。

    朝烟嗔着挥开他的手,许衷便又凑上来,想亲她的脸颊。

    “羡真,羡真!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朝烟双手撑在许衷胸前,想推开他,无奈力道太小。这点气力于许衷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他还是印上了她的面。

    朝烟红脸轻嗔:“越来越放浪了。”

    秦桑端着茶壶,刚要进门,听见里头夫妻二人的呢喃私语。

    推门的手滞住,又慢慢收回来。

    咦!

    秦桑啧啧嘴,随即转身回去了。

    而到了九月末,朝云的产期便实打实地真要到了。

    大鞋任家的任大娘子被朝烟再一次请到了许家,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真金白银地供赏着。任大娘子来看了看朝云的胎,喜道:“啊唷,竟然还是双生呢!”

    任谁看来,双生都是件好事,只有朝云不大高兴。

    郑平一连几日都到马行街来访,不过朝云并不想见他,朝烟也没有让他见自己妹妹的打算,只说让他回郑家去。等朝云平安生产后,自会传信让他过来探视。

    郑平灰溜溜回到郑家,就被杨氏扇了个耳光。

    “你个小崽子!连自己的媳妇都接不回来,你晓得我被邻里们怎么嘲笑吗!”

    郑平啪地跪倒了地上,忙说:“儿子、儿媳不孝,给母亲添忧了!”

    自从大儿子失踪后,杨氏的脾气越来越大。如今无论郑家上下无论什么人,只要稍稍招惹了她,她轻则摔东西,重则自己上手打人。

    郑平连日来已经被她扇过许多个巴掌,仍然巴巴地受着,似乎挨母亲的打也是他的孝道。

    杨氏气不过,一巴掌还嫌不解气,又上腿朝着郑平一踹:“贱种!下人生的,就是下贱,娶个媳妇也是个娼妇,害我被人笑话!”

    郑平被她踹倒在地,一腔的委屈憋闷都吞进肚子里,没一点儿疏解的法子。

    他自然也想过,若是当初娶的不是李朝云,而是另外的更听话、贤淑的妻子,今日的母亲也许就不会如此震怒地对待他了。可那时在三清观见到朝云的一眼惊艳,却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做人实在是件太难的事,一个选择造就一个处境,悔不了,也改不动。

    如今他两边为难,也只有听着难听的话,挨骂挨打的份。

    一口恶气,只能自己咽下去。

    杨氏身边的下人们都在笑话郑平。

    好歹是当朝的进士,也在翰林院当着官呢,竟然能如此低贱卑劣,倒在地上,连一句反驳之语都没有。

    也有人奇怪,杨氏骂郑平的那几句,什么“下人生的”,似乎杨氏并不是郑平的亲母么?

    杨氏这是气得口不择言了,平日里,她并不会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郑平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亲子只有郑迢一个,平日浪荡游闲,如今失踪了几个月,毫无音讯。

    郑平,其实是郑同梧一个通房所生。

    通房生下郑平后,便提作了小妾。小妾自然无有抚养子息之权,她所生的郑平,也就到了杨氏的房里养大。

    后来郑平的生母不知何故,投井死了,郑平便被归为了杨氏的子嗣,和郑迢一样,也称作嫡子。

    对外,只说这是杨氏亲生的第二个儿子。

    没有多少人知道,郑平的母亲,是个自尽了的妾室。

    至于那妾室平白无故为何要投井,杨氏认定,这世上不会有别人再知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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