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用香
三清观的膳堂中并不禁荤腥,只是荤腥颇少。
朝云在三清观住了三日,一共只吃过一餐肉。她是没喊一个“馋”字,但雪满看着每日都一色的菜和羹汤,也心疼姐儿,想着到哪里去弄点肉给姐儿吃吃。
听说后山崖边常常有野兔走动,雪满想,要是自己会抓兔子便好了。话本子里的游侠在郊野没东西吃时,总是会写他们到林子里或是山崖边打了兔子。
把兔子杀了,烤在火里。不仅肉质鲜美,而且别有野趣,姐儿一定会喜欢。
但可惜雪满并没有打兔子、抓兔子再杀兔子的本事,她能做的,也就是在厢房外唉声叹气,等着姐儿回家。
白草从郑家到了这三清观,头一天觉得新鲜,白天到处乱走着,撑着伞把前山后山都走了个遍。当天夜里腿疼了一宿,第二天却又不长记性,照样在水边玩着。
不知什么缘故,山上的流水竟没结成冰,只有小小的冰碴子顺流而下。白草左右看两眼,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才偷偷伸出手去,从水里捞出一小块冰碴来,放在嘴里舔了一舔。
手一碰这冰水,便冻得发红。白草向双手吹着暖气,心里想着:诶?不是说这种风水宝地里面,水都是甜的吗?怎么没味道呢?
又捞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嚼,还是没味道。
雪满笑话她傻,白草便捞起一捧水,向雪满扬过去。
到第三日的早间,雪全然停了,朝云坐在水边的亭子里,雪满和白草则在亭子边。
白草指着一块石头,问道:“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雪满便走过去,用手拂去石头上积起的雪。石头干净了,露出上头雕刻的字。
“是块石碑呢!”雪满惊喜道。她拉着白草蹲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这写得什么?”白草问。
字雪满倒是都认得,只是连在一起就看不懂意思。
白草小声说:“要不问问姐儿,这是什么意思?”
雪满更小声地告诉她:“可别去吵姐儿。姐儿最烦有人吵她。这几日姐儿没肉吃,恐怕正烦躁着呢。”
“哦。”白草从地上拔起一根草,“这怎么没冻死呢?”
“前山是道观,草也有灵呗。听说大冬天的,山上也还有兔子啊,羊啊什么的。”雪满道。
“兔子…羊……哦!”白草想起来件事,顿时笑开了,“姐姐,我想起来了!姐儿在这里吃肉吃得太少,那我们可以去买点肉来给姐儿吃。”
“傻蹄子,山上哪里有卖肉的地方。”
“不,不,姐姐,前几日我们来时,我从车帘子外看出去,看到山下就有卖羊肉汤的。姐儿不是爱吃羊肉?”
“羊肉汤?远吗?”
“不远,就在山下。”
“现在下去,晚饭前能回来?”
白草笃定道:“肯定行。”
雪满凑过来,小声地说:“咱们要不叫车夫去买?他不是也住在山上吗?”
白草却道:“我怕他找不到地方。姐姐,要不我和他一起去,趁着晚饭前回来?羊肉汤,肯定能让姐儿高兴一下了。”
“好,好。那你去找车夫吧。”
车夫是郑家的人,朝云嫁过来时只带了女使和婆子,并没有带上李家的仆役。
白草与车夫其实也不相熟,只知道车夫姓江,行四,家里人都管他叫“江四”,白草便称呼他为江四哥。
江四年纪看着不大,嗓子却是沙哑的,像是个四十来岁的人。白草这声“哥”也喊得不是很情愿,总觉得该叫声“叔”了。
不过白草与他提了这事,他倒是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只是临下山前,又说自己要出恭,走开去了一阵。
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盏灯。
白草挠挠头,问道:“江四哥,咱们天黑前能回来的,不必提灯了吧?”
江四却说:“哎,以备万一嘛!这山虽然不高,但山路却难走。”
“哦。”
白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饭盒,再看江四手里的灯,想着:果然是要年纪大点才会做事周全哇。
雪满在山上等着白草回来,朝云则是在厢房里头看着话本子。
等膳房送斋饭过来时,朝云才放下话本,从游侠往事之中,回到这无甚乐趣的尘世。
雪满给朝云布着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朝云这才发觉白草不在屋子里,问雪满:“白草又去水边玩了?”
雪满支吾过去,心里着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想着再等等,再等一盏茶的功夫,若是白草还不回来,便告诉姐儿白草下山了的事。
可这一盏茶,愣是被雪满拖了又拖,拖到了姐儿把这顿饭吃完。
朝云说道:“去把白草找一找吧,天都黑了,该来吃点东西了。”
雪满又回望一眼,从窗户缝里,丝毫不见来人影。
“怎么了?”朝云皱起了眉。
雪满见事情不对,终于把白草和江四下山买羊肉汤的事说了出来。
此时,羊肉汤不羊肉汤已不要紧了,白草迟迟不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朝云将筷子一放,骂道:“那个糊涂的小蹄子!我吃不吃羊肉汤有什么干系!夜里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那个车夫,叫江什么的,他住在哪里?”
雪满领着朝云,到了后山的另一边,即江四所住的厢房处。
膳堂送来的斋饭摆在门口,里头找不到人影,可见江四也还没回来。
一阵山风吹过,无论是朝云还是雪满,心里都生出一份忧虑。
天已经黑透了,白草怎么还不回来?
雪满道:“姐儿,你先回去。白草左不过是在山下耽搁住了,有江四在身边,大抵不会走失的。我下山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朝云怎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便道:“我同你一起去。”
“姐儿,这里不比城里,毕竟是夜里的山路,姐儿可奔波不得。”雪满还是坚持,“姐儿放心,我下山去看看,若是找不着白草,我便再上来禀明姐儿,去找前山的道长们帮忙,绝不逞强。姐儿还是先回厢房里头去。”
雪满好说歹说,将朝云带回了厢房,自己打着灯下山去了。
朝云坐在厢房里头,书也看不进去。
窗边有一股香气飘来,不似道观香炉幽幽的味道,反倒有点刺鼻。
朝云不怎么在意,坐在床边思索着,想着若是雪满没找到白草,这夜里,该去找谁帮忙。
头一回自己单独带人出城就遇到这种事,朝云心想,等将来有朝一日到了西北,可要多注意些,不要让身边的人走失了去。可又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去了西北,自己身边的这群女使,会愿意再跟着她吗?
韩婆婆年纪大了,雁飞已经嫁了人,雪满从不曾吃过苦,白草还是个小丫头,羌笛胡琴琵琶三个又都是有娇气的,跟着她到了郑家,已是常常抱怨郑家太小,何况到西北之地。
朝云这般着想,想着想着,忽然捂住了头。
晕乎乎的,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吹了山风,着了凉?
她撑着床站起来,喝下一口茶水,又坐回床上。
窗外燃着的香一阵阵被风送进来,朝云实在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入眠。
吱——
厚重而拖拉的一声响,厢房的门被人推开。
郑迢一身素色道袍,却掩盖不住面上嚣张的邪气。
看见倒在床上的朝云,他得意极了。吹灭手中的香,将香灰随手倒在茶壶里头。
这并不是郑迢第一次用这香了。
几个月前在春香楼,鸨母用绿萍姑娘揽生意时,便用这香要了他好些银钱去。
那次用得趁手,这一次把这香用到朝云身上,他便没什么后怕的。
在三清观等了足足三日,才总算给他等到这么个机会。郑迢心中尽是快活之意。
道袍的盘扣难解,他坐在桌边,看着床上的朝云,慢悠悠地解开衣衫。
李朝云有多傲,他是知道的。
勾起一抹笑,他走到床边,轻抚着她的脸:“妹妹。”
雪满走在山下,看到了一处飘着炊烟的棚子。
走近了一瞧,便看见棚子下挂着的半只羊。
“店家,你家是做羊肉汤的么?”
店家盛出一碗汤,摆在食客桌上,回道:“我这羊肉,难道不是十里飘香?”
雪满又问:“店家,那你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从山上下来,来买汤的?”
“一男一女来买汤的多了,我也不晓得谁是山上下来的。”
雪满便比划了白草与江四的体量,又说:“那丫头,身上穿的是件明黄色的袄子,上边绣了白色的草。”说着,她还拿出了一锭银子,塞到店家手里,“店家,你好好想想。”
店家挠挠头,总算想起来:“是有这么两个人,不过,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前的事了。”
“大半个时辰前?那你可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吗?”
“这…这我就不记得了。客官您看,我这里这么多客人,哪里就能各个都记得清楚呢。”
“好吧。”雪满叹气。
附近一圈都找了,但凡有人烟处,都见不到白草。
再找下去,怕是山上的姐儿也要等得急了。
雪满打着灯,又走回了上山的路。
前山的三清观灯火幽幽,丹炉冒着红光,衬着地上尚未化尽的雪。
后山的是一片昏黑,只有几处厢房里有亮光。
雪满找到姐儿的那间厢房,推开门,被里头的情形怔住。
手里的灯掉落,砸出“彭”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