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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庆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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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云闹上正院的那日之后,一连几个月,杨氏都十分消停。

    不再隔三差五地请大夫来给朝云诊脉,也不再派女使过来催朝云起床去伺候。

    朝云以为是杨氏与郑迢怕了她,殊不知,他们是在等一个机会。

    等了很久,这个机会都没有到来。

    谁都没有想到,把机会亲手送到郑迢面前的,会是朝云的亲姐姐,李朝烟。

    十一月,官家冬日大祭,改元庆历。

    康定的年号其实也才定下不久,这康定二年,便要称之为庆历元年了。

    东京城人琢磨推敲着“庆历”二字,起初还念不顺口,等到了十二月,再不顺口的,也能出口便说出来。

    先前因私与元昊通信而被朝臣奏议是否处斩的庆州知州范仲淹,上奏了两篇奏章,说的都是与元昊西夏之间的战事。一篇议论守,一篇议论攻。

    其中列举了如今朝廷可用之人,也奏明了边境实况。奏章要言不烦,挑出了最要紧的来讲,直述西北边事,以待再战。

    朝中主和之人也不少,可朝廷与西线的再一场大战,似乎已不可避免。

    李朝烟是能不过问战事便不会去过问的人,如今有了易哥儿,她日日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变大,慢慢会笑,心里康泰得很。

    许衷近来倒是和一个叫做阮逸的友人走得很近。朝烟给许衷去送茶水,在书房里头偶尔听得几句,大抵是在谈论什么兵法。

    待客人走后,朝烟悄悄与许衷道:“如今战事也不明朗,你可别胡乱与人说什么。”

    许衷笑着捏易哥儿的脸,劝慰朝烟:“不要紧,那是我信得过的友人。”

    朝烟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事要跟你说。宫里的张娘子,前几日不是进封了修媛吗?当年我初见她时,不过是宫里的一个舞女。这才几年功夫,竟然成了正二品的娘子了,当真是有了造化。我该和你说过她的吧?”

    “说过。”

    “昨日你不在的时候,她派了个中贵人过来,让我在交年之前入一趟禁中。她新搬入了宁华殿阁,要请我去看一看呢。她还说,许久不见我妹妹了,让我把朝云也带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许衷道。

    “我与中贵人说了,三日后入宫。”朝烟抱易哥儿抱得手酸,将儿子放到许衷怀里,甩甩胳膊,又说起:“只是我怕朝云不肯跟我一起去。八月那次,还有上个月那次,我去找云儿,云儿都推脱了不肯见我。故而这回我也跟中贵人说了,我是会入宫的,只是云儿不一定过去。”

    许衷叹道:“你妹妹也真是个倔的。十几年的姊妹情分,一场气能生这么久?”

    “……”朝烟也叹气,“有时我做梦,梦见当年跟云儿在一块儿时,那是多么亲密无间。云儿如今怪我,肯定是知道了去岁是我向父亲主张要早日给她定下亲事的。现在想想,要是当初再缓一缓,放云儿想明白了再说,而不是急着把她嫁出去,说不准她便不怪我了。”

    为了入宫之事,或者说,把入宫之事当作由头,朝烟再度到了郑家。

    见到朝云时,她正在院子墙根处坐着,抬着头看天。

    朝烟不作声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也看向朝云看的那片穹顶,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

    朝云扭过头,看着突然到来的姐姐。

    怎么都没人到院子里来通传,姐姐就进来了?

    韩婆婆笑着,带着秦桑和雪满走开去,给姊妹俩说话的地方。

    朝烟问道:“不想见我?”

    “没有。”朝云站了起来,搬起方才做的凳子,又拉了把坐在一旁凳子上的朝烟,说道,“姐姐受不得冷,屋里说话吧。”

    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朝烟忽然想落泪。

    朝云不怕冷,但朝烟畏冷。她进出都要捧着手炉,屋子里的火炉总是要烧得很旺,而又总是吹不得冷风。

    这些朝云都记得呢,看见她坐在这里,不是要赶她,而是要去屋子里说话。

    她也拿起刚刚才放下的小凳,跟着朝云,进了正屋里头。

    朝烟没怎么来过这里,正屋只有在当初朝云新婚的时候来过。新婚时布置得喜庆,该摆设的都摆设上了。如今过了几个月,再来看这里,却觉得有些寒酸。

    大抵也是朝烟自幼生长在名门,没见过真的陋室能有多陋。看着这郑家的屋子,都觉得少了点富贵气。

    整个屋子上下,就没见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物件,桌子椅子都一般,还不如许家随便一个耳房里的精致。火炉子生得也不旺,不知是朝云不喜欢火炉,还是用的炭太差。

    她问道:“这里是只有你住,还是你和郑二一起住的?”

    有些人家,郎君和娘子恩爱,便住在同一个院子的同一个屋子里。而更多的人家,郎君都自己有个院子,或单独辟了间屋子出来,不和娘子同住。

    “我和仲和都住这儿。”朝云道。

    “哦,好,好。”朝烟拍拍妹妹的手,绕过屏风,又往内室走去。

    这便是妹妹日常起居之地。也是照样的两个字,寒酸。

    床帐看上去单单薄薄,也不知睡在里头暖不暖和。床边的小柜素朴得不像官宦人家所用,便是东京城外最便宜的匠人也能打造得出来。上无一点儿雕花,更不说什么金银镶嵌。

    如今成了商人妇多年的李朝烟,看到这样的内室,忽然觉得妹妹在这里,真有点吃苦头的意思。

    朝云静默地看着姐姐。姐姐像是在游览什么仙池,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就是不说话。

    她直接开口问道:“姐姐过来,是有什么事?”

    朝烟没想到妹妹问得这样直接,可仿佛她妹妹就该是这样。这才是朝云嘛。朝烟满怀心事地浅笑,走到了妹妹身边,摸了摸妹妹的发角。

    “姐姐要入宫去一趟。你成婚后还没有入宫过,表姐那里,还有之前认识的张娘子那里,都说想要见见你呢。”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那日有事了。”朝云道。

    朝烟咧了嘴:“姐姐还没说是哪天呢。”

    “……”朝云一愣,随即又说,“我要去三清观小住几天,今日便走,过年时再回来。去不了宫里了。”

    “三清观?”

    朝烟倒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由头推脱。

    妹妹是个不常出门的人,在李家时如此,嫁到郑家之后亦然。除却有节俗、祭扫之事外,妹妹总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乃至小小一隅书房之中。

    怎么会忽然想去三清观?

    她又问:“你去三清观做什么?”

    朝云淡淡说道:“我婆母嫌我几个月还没怀上孩子,我去拜拜三清观里三位天尊,说不准便有娠了。”

    “你婆母杨氏催促你生孩子?”

    “嗯。”

    “你嫁过来都不满一年,她这么着急么……何况你才多大,你婆母也未免太苛刻了些。三清观……哦,似乎是说那里求子很灵验。你若要去,要不过完了年,姐姐陪你一道去?”

    “算了吧姐姐,腊月事多,我也去躲躲。”朝云低下了头。

    “……好吧。”

    朝烟应允得比她自己预料得更快。原本她想,无论妹妹找了什么借口,她都要一一驳斥了,这回一定要带上妹妹去宫里。可妹妹一提三清观,她骤而又觉得无可辩驳。

    朝云说腊月事多,这是真的多。

    东京城的腊月,有下一场雪便办一场宴的旧俗。因每家每户都要办宴,一般宴饮也就是自家人与走得近的亲朋一件凑在一块儿,品茗赏雪,暖洋洋地过一个雪日。

    今年汴京雨雪多,腊月的雪宴办了好几场了。

    朝云也不知郑家哪里来的这么多亲戚,每次办宴,竟都有两三桌席面摆得起来。她身为郑二郎的媳妇,本该露面的,只是她往往以患病推脱不去。

    她不去,杨氏便派了人来吵。不进她的院子,而是在院子门口叽叽喳喳地说话,吵她的清闲。她派人去赶,那群女使一下便逃窜完了。可不过一盏茶,又聚在门口吵嚷起来。

    朝云没法子,黑着脸过去,看见一众人抬起脸看向她,心里全是烦躁。

    上去走到杨氏跟前,俯下身,在杨氏耳边说道:“婆母,别叫你的人来吵我,这么多人的面前,我想你也不想难堪吧。”

    宾客们看见朝云站在杨氏身边,还以为这婆媳二人说得来话呢。正有人打算夸朝云几句,却又见朝云离了席。

    “诶,这?夫人?”宾客不解。

    杨氏扯出个牵强的笑:“我这儿媳身子不好,回去躺着去了。”

    眼看着这几日天又阴了,想来又要下雪,朝云在郑家实在也心烦。

    正好朝烟过来,她便想出去玉清观小住的主意。

    也不必住多久,便住到这场雪下完,至少能去躲几日清净,能叫她好好看看天。

    朝烟来郑家一趟,既见了朝云,总也要拜见一下郑家的主母杨氏。

    杨氏毕竟有诰命在身,虽诰命微末,但好歹要叫一声“夫人”。

    朝烟坐在杨氏下座,随口寒暄几句,说起带朝云入宫的事。

    杨氏问:“是宫中正盛宠的张娘子,要见二郎媳妇?”

    朝烟摆架子道:“正是。不仅张娘子要见她,圣人也说多日不见三娘,正想念呢。”

    “那那,三娘什么时候要入宫?”

    “三娘与我说了,入宫的事不着急。她近来倒是有件事心慌,如今她和郑二郎成婚几个月了,还不曾有过身孕。听说三清观求子灵验,三娘想去那里小住几天。待到年后,再入宫拜见不迟。”

    杨氏一副不解姿态:“宫中娘子召见,去得迟了,也没事么?”

    “旁人兴许有事,可我家三娘自幼在娘娘、娘子们跟前长大,娘娘和娘子们不会苛责的。”

    有朝烟来说,又先提了进宫的事,杨氏便不会不给朝云出门的对牌。

    等朝烟一走,杨氏便找来郑迢商量:“那李氏总算要出门。她要去三清观小住。”

    郑迢邪笑:“好。等这回过去了,我便能拿捏住这小蹄子,免得她以后再在母亲面前嚣张。”

    “伯远…”杨氏呼唤儿子的字,“李氏毕竟是…是圣人的表妹。咱们这样行事,是不是太冒险?”

    “母亲,正因她是圣人表妹,这般做法才万无一失。为了她整个家的名声,她不敢声张出去,只会乖乖听我的话。母亲,难道你还想让她在郑家跋扈一辈子?”

    “我儿说的对。”

    杨氏看着郑迢,总算下了决心,“好,那便去做,只是要谨慎些,不要让别人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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