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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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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石沉西南涧,就是许文昌引蛇出洞的一个计谋,兵分两路,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前往石原村,吸引旁人注意力,而另一路人马,拿着陛下的圣旨,前往南郡筹备石料。只是没想到,劫下运石车的,是站浪的刑保山。曹毅在许文昌面前力保此人,许文昌见南郡的石料及时运回,修渠一事步入正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年汛期来的这么早,一场大雨,从上游冲下来的洪水,直接将稻古渠击垮,上百名工人受伤,百姓流离失所,下游的南郡更是状况不明。

    当务之急,就是救治患者,寻回被洪水冲走的百姓。

    季瑶、灿禾和金粒去了桥西医馆,起初乔西和灿禾两人互不对付,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两个人累的,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里子的了。

    曹毅和许文昌一边寻找冲丢的百姓,一边安抚难民,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谁也忘不了,九月廿七这天晚上,沧州城的灯笼彻夜长明,很多人都一夜未眠。

    林峰又送回了几名寻回的百姓,家人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灿禾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一探一名百姓的脉搏,心下一凉,道:“对不起,他已经死了。”

    一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上前道:“先生,您再好好看看,我家大郎怎么会死呢?”

    灿禾不说话,乔西走过来,也把了一下脉,悲伤道:“霍老太,大郎真的死了。”

    霍老太立刻上前,跪在乔西面前,乔西努力将她拉起来,却怎么也拽不起来,最后干脆也跪了下去。

    霍老太老泪纵横道:“乔二郎,你与我家大郎从小一起长大,你也知晓我家的情况,我就大郎这一根独苗,他若是死了,你叫我们一家老老小小的怎么活呀!”

    乔西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霍老太,你起来说。”

    霍老太挣脱开他,“你不是号称阎王愁吗?没有你救不活的人啊,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大郎,就算我老太婆求你了。”

    百姓无事可做,消息也比平日传的更快些,不一会儿乔克荣就听到了霍大死在桥西医馆、霍老太下跪乔西的消息,当是时,一团火由心底直直地窜上了头顶,也顾不上家中被洪水冲毁多少田地店铺,一撩衣摆,走出大门,朝桥西医馆走去。

    乔西道:“霍老太,此事晚辈也是无能为力,天灾面前,人又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您先起来,莫要旁人看了笑话去。”

    霍老太已然哭成泪人,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

    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还怕谁笑话?!”一句话七个字,被这来人说的音正浑圆,底气昂然,乔西听到这熟悉的男声,条件反射般地心下一跳,弱弱地喊了一声爹,声音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乔克荣见他要站起身,怒吼道:“跪着!”

    季瑶清楚地感觉到,站在一旁的灿禾身子一震,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地抬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头发。

    乔克荣道:“今日,乔某就当着众位的面,好好治治你这个无能昏庸、不知恩情的不孝子!”说的义愤填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继续道:

    “吾儿乔西,在家中位居第二,身为乔某人长子、家中嫡子,本该本性温良,知书达理,谦和待人,严苛律己,在其位,谋其事,担下一家之期许,或不惧科举,考取功名,或拾金入市,继承家业。”

    门外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可,吾儿乔西,志不在四方,不在治国安天下,也不在侍主救苍生,不图温饱,不爱美人,将祖上几代人辛苦打拼下的家业抛之脑后,一门心思扑在医学上。

    既是救济苍生之道,曹某人虽心中万般不愿,也不会多说什么,只管将多年期许转于四子乔北。身为人父,曹某人为吾儿乔西谋划了一桩婚事,便是多年前与霍家三娘的亲事,想必在场之人,也多有耳闻。”

    外面马上有人呼应:“都知道!耳熟能详!”沧州城第一世家,乔家,与沧州第一武将之家,霍家,联姻,此事虽已时过乔迁,但如今拿出来,依旧有许多人知晓。

    “当年三书六聘已下,却因乔西一人任性,辜负二娘心意,此事都怪曹某人教子无方,让他如此不知礼数!当年之事,嫂夫人心善,只道是乔西年少不知情爱,放他一马,不与其计较,但曹某人不能放过他!既是男子,就该顶天立地,一言九鼎,担下肩膀上的担子,活出该活的样子!

    从那日起,乔西便不再是我乔克荣的儿子,余生几十年,自生自灭,我不会过问,也不再关怀。

    但我真没想到,此逆子竟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见死不救?你为人先生的操守哪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哪去了!常言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乔西欠霍家一条人命,今日,我乔克荣就做这个主,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让乔西偿命!”说着,竟真的掏出一把匕首,要上前往乔西胸口上刺。

    众人见状,皆倒吸一口凉气,“别呀!乔老爷手下留情!乔老爷刀下留人!”

    霍老太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拖着跪得发麻的双腿,直接抱住了乔克荣的脚踝,哭喊道:“乔老爷,我老太婆想开了,既是天灾,孩子们又哪有周旋的余地,大郎今日死于洪水,都是天意,天意呀,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偷石料的山贼,若不是他们耽误官家修渠,也不会出现今日这些麻烦了!”

    门外的人皆道:“没错,都怪那些土匪山贼,剿匪!剿匪!剿匪!”

    剿匪的呼声一声比一声高。

    季瑶眉头一皱,乔家几百年来长盛不衰,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如今看来,已然是从骨子里烂掉了。

    乔克荣膝下两儿两女,乔东姿色惊为天人,曾是西南第一才女,却被乔克荣亲手送入皇宫,以此来稳固西南第一世家的地位。

    乔西喜爱医学,自他放弃万贯家业的那一刻,便是乔克荣的一颗弃子,乔西与霍二娘的婚事,也是乔克荣从中作梗,就为了博得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乔南生性懦弱,出嫁后在婆家受尽折磨,被她的夫君打的遍体鳞伤,乔克荣出演了一位好父亲,倾尽所有,也要将乔三娘接回家中,从那之后,家中产业便由乔南操持。

    乔北就是百姓口中的乔四爷,人高马大,直言直语,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脑子,经常被乔克荣指使着做一些体力活儿。

    由此看来,乔家家业依旧被乔克荣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并无人继承。但是,老谋深算的乔克荣,他的野心,并不在乔家。精心护了一辈子的乔家,不过是他往上跳的垫脚石,是他放手一搏的筹码。

    何为‘人言可畏’?

    何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乔克荣深知沧州百姓就是乔家的后盾,不然今日也不会大动干戈地上演这么一出戏。乔家人也是人,百姓不想看到乔家人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富家生活,只想看看这些在乔家‘犯错’之人,是如何从天堂一步步地掉到地狱。

    灿禾一转头,就看见季瑶微微皱起的眉心和眼神中淡淡的嫌弃,抿着嘴轻叹一口气,心想江老教与郡主的这些东西,竟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察言观色,见微知著。若非亲身经历,他也定会被乔克荣虚假的面具欺骗,看不清他面具下一张狰狞的面目。

    许文昌与曹毅好巧不巧地路过医馆,听到呼声一片的‘剿匪’,虽不知是何缘由,曹毅慌张道:“许公子,天灾人祸,沧州城平日都是有条不紊……”洪水来袭,军心不稳,百姓高呼,此事若是叫周辛帝听闻,怀疑西南有倒戈造反的征兆,那西南的毁灭,也就不远了。

    许文昌悠悠道:“曹大人,尽快剿匪吧。”一句话说的毫无感情,冰冷如极寒之地,轻轻地飘入曹毅耳内,将其从灭城的惶恐中拉了出来。

    许文昌是懂周辛帝的,陛下虽是陛下,一国之君,天选之人,何等高贵,却依旧有诸多身不由己。久居庙堂之高,看不到世态炎凉,看不到民生国运,他能看到的,都是这些‘臣子’想让他看到的,难免会一叶障目,盲人摸象。周辛帝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对呈上来的奏折没有丝毫兴致,因为他不知道,里面究竟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又何必深究呢?

    但很多时候,身为国君,他又不得不做出决定。因运石车沉下西南涧,修渠一事耽不耽误根本不重要,站浪刑保山一行人不遵法、枉国威,久居深林,占山为王,大周断没有不杀他们的理由。果不其然,两日后,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就送了过来,命曹毅率兵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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