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忘川之水
“这就是你说的带路？”
出了业方城，一路直行到尽头就是忘川，这哪儿需要带路。
小姑娘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一会就到了忘川，她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呆愣，随后立刻挂上一抹甜甜的微笑，“姐姐，你别生气，我说实话，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来忘川……我就看姐姐你是好人，才想跟着你出城的。”
说完，她又急忙回答了刚刚的问题，“两百四十年前！就是从那个时候，忘川畔才逐渐出现这些东西，之后就越来越多，起初它们没什么攻击性，到后来才开始无意识地吞噬周围的魂魄，从那之后大家都很少出城了。”
她是好人？叶珝不置可否，她的目光冷几分，小姑娘的话语，比起仔细回答，更像是为了转移话题，特意胡诌的时间。
“你怎么确定是两百四十年前？”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来忘川的时间。”小姑娘的眼神清澈，一望到底，不似作假。
阴间所有的魂魄必定来过忘川，曼珠沙华形成的“火照之路”就是为引渡灵魂而存在的，这是死后入冥界的必经之路。
还对人间有眷恋的鬼魂，总会清楚记得自己死亡的时间，这一点倒是解释得通。
“那时没有鬼差来管过这件事？”
“我想想……”小姑娘的目光逐渐涣散，仿佛穿越了百年的光阴，回到初来冥界的时刻。
“我记得那会儿，忘川两岸都很干净，我还在排队等着过奈何桥，忽然有一天，岸边就起了黑雾……有次，黑雾吞了岸边的人，有鬼差去探查过，后面不知怎的，黑雾涌上了奈何桥，好多人都被吞食了，当时一片混乱，我本也不想投胎，就趁乱跑进了业方城。”
听完她的叙述，叶珝皱起眉头走到忘川边，对岸也是被一片黑雾笼罩，根本看不到曼珠沙华的红色。
眼睛一闭一睁，叶珝的瞳孔变为色如金玉的竖瞳，放眼望去，仅能看到对岸有一座宏伟的宫阙的轮廓，却被黑雾包裹着，不甚清晰。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冥府了，被孤魂野鬼包围的冥府……
眼神又落到跟前的忘川畔，能看到有幽蓝色的光点在水里闪烁，小姑娘提醒道：“姐姐，那就是阴魅珠了。”
叶珝弯下腰，伸手去拈那光点。
忘川的水，对活人来说是虚无的。
手指穿过黑色的忘川之水，却没有任何沾湿的感觉，只是碰到水面的那一刻，叶珝的耳畔响起来久违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姨娘的话呢！那些人就是眼馋我们辛家，才故意泼脏水说你是妖怪，好找理由夺了我们的家财，莹莹，你不要怕，我已经和老爷说过了，让你去乡下躲一阵子……”
黑色的忘川之水，此时倒映出一个旧社会贵妇人的脸，那夫人脸上虽然是生气的表情，眼睛里却全是心疼和不舍。
叶珝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用温柔眷恋地语气唤她莹莹，她的亲身母亲，那个只相处了三个月，把她照料得无微不至，还一直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她，让她小小年纪就被拐子带走的女人。
下一刻，妇人的脸庞被鲜血绞得支离破碎，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大喊，“莹莹，快逃……”
叶珝的眸子逐渐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就在妇人让她躲到乡下的那一天，枪炮声响彻整个辛府，鲜血顺着门缝留到府外，军阀麾下的士兵忙着搜刮财物，而玄一道的道士只想活捉了她搜魂夺取什么传承。
那一天，辛家上下百来口人，上到八十岁的老太，下到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全部在叶珝的眼前被屠戮。
而她在那道士的控制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这一切能重来……
杀！
她要杀了这群畜生！
此时叶珝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体内的力量跟随主人的心意开始向外肆虐。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叶珝，双眼血红，周身阴气和杀意不断翻腾，一副不死不休，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她内心暗叫不好，怎么就忘了提醒，没喝孟婆汤的人若碰了这忘川之水，会被拉入心中最痛苦最难忘的回忆，灵魂若被负面情绪吞噬，失了神智，就成了岸边那些游离的孤魂野鬼。
看姐姐这个样子，明显是着了道，再这样下去，魂魄就要染黑了。不对，姐姐明明是活人，为什么也会受忘川之水的影响。
小姑娘来不及多想，只得大声呼喊着，“姐姐！姐姐！你冷静一点，千万要冷……”
话才喊到一半，她急忙侧着身子躲开，一道紫金色的灵光从她侧面划过，要是位置再偏上一两分，她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离叶珝远了些，只祈祷她不要再注意到自己。
只见现在的叶珝双目赤红，直起身子来双手结印，紫金色的灵光凭空画出一道符，狠狠向着忘川打去，一道符惊不起波澜，那就两道，三道，四道……
忘川之水还是没有一点儿变化，反倒是叶珝周身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混乱，长时间保持高强度的灵力输出，使她变得像一个越来越膨胀的气球，只要过了临界点，“砰”的一声，就会爆炸。
小姑娘又后退了好几步，离叶珝更远了。
疯了，疯了，姐姐疯了。
人与忘川之水较劲，只会苦了自己，还白白葬送性命。
陷入回忆之中，无论叶珝如何努力，该发生的事依然发生了，该死去的人依然救不下来，她无力阻止……
最后一击，叶珝调动了积蓄在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化为一道笔直的灵光，像剑一样射入忘川。
那灵光中，隐隐能看到银色的电弧闪过，其中蕴含着让小姑娘从灵魂深处就开始畏惧的力量。
崩神雷！这股折磨了叶珝几十年的力量此时却成了她的救星。
在小姑娘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眼前这汪水竟被硬生生地掀了起来。
水里离开地面，就像蒸发一样，刹那间烟消云散，而这一段忘川之水，竟这么凭空消失在眼前。
小姑娘用力揉了揉眼睛，这竟是真的。
忘川之水真的消失了，这一段忘川就像被截流了一样，干涸到露出水底的陆地。
随着忘川之水的消失，叶珝的眼神也逐渐回复了清明，眸子比起以往，却变得暗淡了许多，她向后踉跄几步，终是稳住了身体，没有倒下。
小姑娘极有眼色地扶住了叶珝，对着干涸的忘川一挥手，那几颗泛着幽蓝光的珠子一瞬间就到了她的手中。
忘川之水都干涸了，取水下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喏！姐姐你要的阴魅珠，我帮你拿到了。我数数，一颗，两颗……诶，竟然有十二颗这么多，这要是放到对岸去，我已经暴富了！”
小姑娘欣喜地数着珠子，全部放到叶珝的手上，声音却逐渐变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一颗阴魅珠啊？实在不行……半颗也可以。”
这次她没等叶珝发问，她就先解释起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想去奈何桥看看，万一被鬼差抓到了，有这一颗阴魅珠，给了那鬼差，说不定就放我走了。”
叶珝将一颗阴魅珠放到她的手上，“我同你一起去奈何桥。”
小姑娘自是甜甜地道了谢，满心欢喜的将那颗阴魅珠收好，她眼光果然不错，这姐姐是个好人，更幸运的是，她的确很强。
短短几秒，被截流的忘川再次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忘川之水，并不会使鬼魂忘却记忆，反而会想起记忆深处刻骨铭心之事，但这对活人是无效的。
叶珝凝视着忘川之水，刚刚的一切，是冥界判定她已经不算活人了？亦或是，与千艳生做了交易的她，已经成为了鬼域的人？
下一刻，小姑娘惊恐地大叫，“姐姐，你不能再碰忘川之水了！”
只见叶珝忽然上前一步，再次弯腰，把手伸入了忘川。
虚无的水浸没手指，叶珝神色不变，掬一捧忘川之水，看着水珠从指间滑走，虚无之水自然不能被捧起，那她的行为也是无意义的。
“咦，姐姐，你这次竟然没事。你现在是做什么呀？”小姑娘看着叶珝古怪的行为，迷惑不解。
忘川不忘，是因为记忆太过沉重，而记忆中的追悔让灵魂变得更加沉重，溺入忘川，迷失了灵魂，冲散了记忆。
往事已成定局，追悔更是没有任何意义，她手中能握住的，只有如今。
叶珝捏了捏手中的阴魅珠，很快就从忘川边站了起来，她对着小姑娘说道：“走之前，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想要去奈何桥？”
“我想去找人，找我阿爹阿娘，他们说过会等我。”小姑娘语气欢快，眼神亮亮的，那是期望的光芒，可才说完，她的情绪又迅速低落了下去，眼神也一点点暗淡，“姐姐，你别笑我，我知道要在鬼域找人很可笑，但我就想去奈何桥边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