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我讨厌一切宴会。
现在我被林袖裳孤零零地扔在会场,我的礼服拉链还坏了时,我就更加深恶痛绝。
我拎着我的裙摆,以一种几乎不敢动弹的木偶姿态挪到了卫生间去,我摸出手机,给林袖裳打电话,想可怜兮兮地求助她能不能帮我找来一些衣用别针来。
但她不接电话。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对她抱有理所应当出手相助的期待,可我还是狠狠地失落了一下,那一刻我的心就像一个想不通的抑郁症患者,噗通一声就跳入了海里,于是一切都被那海水淹没成了:随便吧,爱怎样就怎样。
我的拉链开在背部,于是我干脆背靠着洗漱台,拿出手机玩起了蜘蛛牌。
时间被我干耗着,我也没想着再给林袖裳打电话,可能我就是人格拧巴还矫情,我觉得她要是愿意接,那她也就愿意回,那她要是不愿意接,她看见了我的电话也不会回给我,所以在我没有接到她的回电的前提下,我打过去她还是不会接。
嗯,逻辑闭环了。
反正拍卖宴会的主角也不是我,那些价值连城的宝器藏品我连摸一下都不配,我也就配待在卫生间玩蜘蛛牌了。
我有毛病,我对林袖裳无理取闹的怨基本让我愤世嫉俗了,我心知这样不对,正要闭眼调整,便听见一个足矣抚平世间一切嫉恶的安抚声音。
“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我抬眸,一眼撞入一双墨黑如玉的温润眼眸。
我心一顿。
面前的漂亮女人笑笑,“我看你一直待在这里,好久了。”
“啊……”我局促地将松垮的身子收好,浑身紧绷地站在她面前,“我拉链坏了,一时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拉链?”她上前一步,“我看看。”
天,我紧张死了,我暗恋了她3年,从未有过一次与她如此靠近,因此毕业多年之后,她甚至连我们以前打过照面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转过身,将敞开的脊背对着她,感觉背部就像燃烧起了一团火。
“我有别针,我去拿。”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又轻手轻脚地回来,她耐心而细致地替我修补好了我的礼裙,最后还嫌不够地为我披上了一件西装。
那件西装盖下来时,我差点像只受惊的跳蚤那样弹跳起来。
我们都有些尴尬。
她柔笑着解释,“这样更保险,别针有时也会松。”
“……那怎么好意思借你的衣服。”
“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
我们又不熟啊。
我想这样说,但她善意的笑不让我这样说,我感觉我说了我就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坏人,于是我闭了嘴,转而对她说了声谢谢。
我们走出卫生间,临分别时她盯着我的侧脸看了会儿,欲言又止。
我心脏狂跳地想她是不是想起我来了,但她说出口的却不是这一件事,她说的是衣服就送你啦,要是不喜欢,你扔掉就好。
这些有钱人,是真的挥金如土,豪气。
我知道他们的喜好和洁癖,如果我硬要塞还给她的话就显得我没眼力见,因为人家或许就是因为你披过所以才不想要了呢,虽然她是个好人,但也不矛盾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点点头说好的,谢谢你,而她笑笑,也就走了。
蹑手蹑脚地进了拍卖场,发现林袖裳正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的喊号牌一下都没举过,我想她大概在等重磅戏,因为来拍卖会前她让我去银行确认了她有足够一亿的流动资金。
我当时数着那五六七八个零时的震撼已经让我的大脑麻痹了,因此我坐在那里显得特别气定神闲,那银行经理为此对我颇为赏识,他慧眼识珠,一眼看出我不是财富顶端的有钱人士,所以他更为我见过大风大浪的沉稳佩服,夸我心如止水,淡泊明志。
啊呸,我哪里心如止水,淡泊明志?
我为了每月十几万的薪水我就可以答应包养,看见420美刀的胸衣时我的世界观就已经崩塌,我之所以在那一亿面前表现得那般淡定只是因为我尚且还能理解到420美刀的价值尺度,可一亿?
一亿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所以那巨额的数字反倒在我面前失去了货真价实的威慑力,我见它如见山,只觉离我遥远又虚幻,但更多的是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
我扭头看了看昏暗灯光下林袖裳魅影般的绝美脸庞,心理还是那四个字:与我无关。
林袖裳知道我回她身边坐下了,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确实在等重磅戏,当主持人宣布现在开拍一件压轴古董时,她猛地睁开了眼,目光炯炯。
我头一次见她这样锐利,那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简直使她像位豪义女侠。
她准备了一亿,是足够对付在场所有权贵的王炸水准。
我以为她会像所有故事情节需要的那样,先等价格缓慢叠加,等要价已经升到了白热化阶段,在那个愿意出价2000万的土豪以为自己志在必得时她才一鸣惊人地扔出5000万的号牌,瞬间粉碎土豪的希望还不动声色地狠装了一回。
最重要的,伺机而动她还能省下5000万呢。
可林袖裳她就是特立独行,我所有的“我以为”在她身上就没灵验过一回。
主持人刚报出500万的初始喊价,她立即举牌,用她那温和柔软到几乎没什么危险性的嗓音喊道:“一亿。”
o-o
我想当时寂静无声的全场便已经表明了那些见过世面的财权高贵与我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o-o。
神奇,卑贱如我居然也与那些身价过亿的大拿们有了共通性,理由很简单也只有一个:我们纷纷都败阵在了林袖裳豪气万丈的侠义气魄之下,她手起刀落,血刃水溅,我们瑟瑟发抖,捂头逃窜。
她此刻伟岸如神。
就连主持人也结巴了,“这……这位女士您确定吗?”
这都还没人要价,直接上来一个亿,这妥妥地是收佣金的拍卖方笑醒,而其余看客笑傻的事态呀。
“确定。”林袖裳收回举牌,从容不迫。
我看着她,只觉此刻一身白衣礼裙的她简直像神。
拍卖结束后我真对她那样说,“林总,你就是我的神。”
林袖裳大概是个冲浪选手,她对我似曾相识的表白做出了略带嫌弃的笑意表情,她是这时才发现我身上的女士西装的。
她淡然地瞥了一眼,不温不热地问:“哪来的衣服?”
“哦,”我也这才想起来解释,“路过的好心人的。”
“好心人?”
“嗯,我礼服拉链坏了,实在没辙,就躲厕所去了,一位好心人看见,便借了我别针与西装。”
“哪个好心人?”
“……不认识。”我撒了谎。
林袖裳看我一眼,眼神依旧很淡,“怎么不和我说?”
“……”我沉默了。
她那么聪明,一下就想明白了,于是高情商的她居然真的低下身位哄起我来,“哎——拍卖会嘛,手机飞行模式了。”
她既然话已至此,那我也不能不识好歹。
我笑,“知道,所以我就待在卫生间玩蜘蛛牌去了,手机都要没电了。”
她笑眼看我,早就看透了我小小气气的片刻不悦。
于是她朝我挨近一步,搂着我的胳膊软软地道:“好嘛,那为了抱歉你的手机没电,我请夏夏吃你最爱的冰激凌好不好?你不是爱吃冰激凌吗?”
她真是狡猾得要命,不挑明我的生气,却稀奇古怪地道歉起我的手机没电。
更要命的事,我确实爱吃冰激凌,也更受不了她撒娇……
“好的。”我答应得像阵风,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她不喜欢那件西装,一把扯掉然后紧紧地贴靠了过来,于是她软热芳香的身躯紧挨着我的手臂,我飘飘然得好像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上飞。
我是她的金丝雀,可她从不将我藏着掖着,我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与她走在一起,而她还搂着我对我撒娇,我沉浸在这片刻的平起平坐里欢呼雀跃。
这个出手就是一亿的女人向我低头诶,我有什么脸不答应的?
她带我去吃了dq。
甜得我这个24岁的“老”年人差点当场血糖爆表,她幸灾乐祸地望着我笑,我愁眉苦脸地对她诉苦,“年龄上去了,没以前那么能吃甜了。”
她发一串特别悦耳的笑声,柔言道:“你才多大。”
陈述语气。
我不乐意了,虽然她现在安稳而温柔神态确实满是姐姐的气质,但我就是天生要强不服输,“那你才多大?最多也就比我大一两岁吧?”
“4岁。”她给出了准确的数字。
我有些吃惊,“28了?”
我以为她最多26。
她抿着嘴淡淡地笑,我被她美到了所以专心致志地吃起甜死人的冰激凌来。
我知道她一直在盯着我,她好像总爱盯着我,我好不喜欢她这种无声中也能掌握我情绪的感觉,正想抬头抗议,她又先一步开了口。
“陪我回趟家吧。”
我手里的勺子差点哐啷一声掉下去,她好坏,她又笑,“别多想,只是请你陪我壮个胆,我要去见我爸。”
“他……很严厉吗?”我想起电视剧里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子,一个比一个难应付,固执倔强还蛮不讲理。
她摇头,“不严厉,是病了。”
我睁大了眼,她还是挂着浅淡的笑意,但丝毫不见悲伤,“我害怕看见他那样,你陪我去的话,我会感到安心一些。”
我:“……”
我好讨厌她这种似有似无的告白式言语啊,扰人又乱心,我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可她说出来,我怎么能做到不自作多情?
“可以吗?”见我没回应,她有些忧伤地蹙了眉毛。
我拿她没辙,答应了。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那样笑了。
我受不了,回到车上的时候我报复性地把她压到座椅上,她很听话,一身白裙乖乖地躺着,眼里流淌的笑意亮闪闪的像一面星河。
我真的被她撩得全部神经都在发疯。
我摁住她的头便疯狂地吻了下去,她也好配合地回应着我,我挤开她的腿,她也乖顺着不再合拢,于是我们就在车上,她坐着,我蹲着,我让她为她无情挑动别人心绪的言语付出了潮起汹涌的代价。
她躺在椅子上黏糊糊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摁着我的头,口齿不清。
我训斥她你干嘛一直叫我,你有那么喜欢我的名字吗?
于是她停了口,有些茫然而无辜地睁着漂亮的眼睛望着我,于是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凶过头了,便连带着动作也跟着轻柔下来,歉疚道:“没事,你想叫就叫吧,我也觉得我的名字还不错。”
她眨眨眼,像一具没有魂魄的白瓷玩偶那样沉默了很久很久,在我已经开始替她清理时她才突然回了魂,声音哑哑地道:“嗯,喜欢。”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坐起来,不要我清也不要我碰,就那样雪赤着身躯,像一只白净的小猫那样爬到了后座去缩着腿蜷了起来。
她要睡觉。
我说会着凉的,她说那你给我找个毯子来呀。
“毯子就在你脑袋下面……”
她奶凶地嗔我一眼,于是我只好爬过去从她可爱的脑袋下面拽出毯子来替她盖上,她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绯红的眼帘,脸上未散的红晕让她此时此刻显得特别可人。
我忍不住又亲吻起她,从头到脚,我感觉自己在吸猫。
她也像只好脾气的猫猫那样乖乖地让我亲,但她事后得寸进尺,“你唱摇篮曲给我听。”
“我哪会唱那个……”
“那你学呀。”又撒娇。
我愁眉不展,犯难地抿着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会唱。
我回身打算爬回前排去拿我的手机求救,可她像怕我离她而去似的,一把拽住我齐肩的长发不让我走,蛮横无理又迅疾的动作真就是一只猫咪化身。
我吃痛地嘶一声,握着头发上半部分求饶。
“你学。”
“……好好,我学。”
“嗯,”她高兴地笑起来,眨巴着眼睛孩子般眼巴巴地道,“唱呀。”
……不得让人先学吗?
我好无奈,我有苦说不出,我说过的啊,我五音不全,于是我只能干巴巴地为她唱了一首又一首小星星,她也是真不嫌弃,在我唱了五遍之后她才带着商量的语气软软地说换一首嘛,于是我又开始唱两只老虎……
她睡着了,睡颜安静美好,嘴角带着甜甜的笑。
可终于不再被逼着唱歌的我却笑不出来,我盯着她,全球警戒性地在脑海里对自己反复播放:不要心疼,不要心疼,不要心疼。
不是有句话么?
心疼一个男人是女人不幸的开始。
换我们这,那就是心疼一个女人是小姬崽不幸的开始。
我不想变得不幸,所以在明知林袖裳提起重病父亲后的强颜欢笑我也依旧装傻充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嗯,我为自己鼓气加油地点点头,得出了结局式的论断:我不心疼。
我就是她拿钱包养的小情人,我拿钱办事,她给钱享受,我们之间就是只存在这样一个连接关系,而期间衍生出来的没必要的情感纠纷,那就是一律尽早扼杀在摇篮里,越早夭折就越轻松的好。
我再次点头,为自己的人间清醒点赞。
我将林袖裳压在脸颊下的千万手表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旁边的储物箱里,不管是林袖裳的脸被那表硌坏了,还是那表被林袖裳压坏了,那都是价值不菲的巨额损失,我这个一贫如洗的土狗根本经就受不起对这样情景视而不见的严重后果。
我穿好衣服,爬回驾驶室,在驱动这辆两千多万的豪车时我的心跳还是如杀人那般狂跳了好一阵子。
哎,我认命,我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土狗。
我哪配心疼千金之躯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