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是朱颜改(5)
萱棠大怒,她不顾身上的伤口,指着骆思准说:“骆思准你个混蛋,就算平日我愧对于你,但是潇郎对你哪里不好,你要以他的身体藏鲛衣?!”
“只要我将鲛衣给那人,我和父亲就能到陆地上,再也不必受你这个女人的掌控,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指责我,就你没资格!”说完,骆思准张开了嘴,无声的蛊惑之声席卷了整个偏殿。
清燃这才知晓骆思准的声音能勾起人心底的恐惧,整个偏殿顿时笼罩于各自的恐惧之中。
没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恐惧,能克制住的便不叫恐惧,只能称为担忧,就像爱欲、咳嗽、喷嚏这些东西,一旦被勾出来便再也无法藏匿。
清燃昨日已经历过一次,这次在骆思准张嘴之前便有所防备。
湚离距离骆思准最近,巨大的恐惧顿时席卷了他,让他毫无防备地直面心中的痛苦,湚离身形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骆思准便在这众人恍惚之间迅速逃走。
清燃正准备将墨珏交给湚离,自己只身去追骆思准,他能断定后者口中说的那人就是尔善。
这时,墨珏死死地抱住清燃的脖颈,将自己的小脸贴在她的下颌上,边哭边说:“娘亲,不要走,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
湚离庞大的身躯突然扑了过来,将清燃抱在了怀中。
清燃被撞得后退了几步,若不是及时抵住了湚离的胸膛,估计他会不知轻重地撞到墨珏。
湚离低头蹭了蹭清燃的脖颈,瓮声瓮气地说:“清燃……师尊……别赶我走……”
整个偏殿里哭泣的哭泣,惊叫的惊叫,宛如群魔乱舞。
清燃面色微微惊诧,看着怀中的一大一小,原来这就是他们心底害怕的事情吗?清燃明白墨珏心中所怕,因为自己刚生下他便去了九重天,仅是做了个巢穴将他放在其中。而湚离,是害怕自己赶他离开吗?
清燃沉思了片刻,这两个人的眼泪将她的心打得十分的柔软,让她真正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有人愿意同她生死相随,但是介于那十四万次的结果,她不得不将人推开。
清燃伸手摸了摸湚离的墨发,眸光微绽,她轻声道:“但愿这件事结束后,我还能活着,同你一起去找寻我们丢失的少年时光。”
湚离抬起头看着清燃,喜于言表地看着她,“清燃,本座不会让你死的。”
清燃微微勾起唇角,主动凑上前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湚离的双唇,随后便将墨珏交予他,自己前去追骆思准。
既然觉得重要,清燃便有十足的勇气和信心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她要取那十四万零一的结果。
骆思准究竟还是年轻,不一会便被清燃追了上来。
清燃广袖一甩,面无表情地朝着骆思准伸出手,“我不知晓你要做何时,也不知晓跟你要鲛衣的人是谁,但是这鲛衣今日定然不能出这鲛宫。”
骆思准面色有些不善,他将鲛衣放于怀中,“为何?”
“这鲛衣若是被你交出去,必定天下大乱。”清燃垂眸,接着便换了个说法,“你将鲛衣交予我,我不仅能让你带着你的父亲回到陆地上,还能替你寻一处落脚的地方,在哪里没有人知晓你是个半妖。”
骆思准半信半疑地问道:“我如何能信你?”
清燃说:“你除了信我,已经无人可信了,你可知那鲛人锏有何用处?弑父杀母,你已经无路可退。”
骆思准听闻大惊,他朝着清燃怒吼,“不可能的!那人跟我说过鲛人锏只能让我母亲暂时无法行动,她怎么会死呢?她可是海妖女王啊,她怎么会死?我没有杀我爹,我只是将鲛衣放在了他的尸体里而已,因为没有人会到偏殿里去,我放在那里最安全。”
清燃无奈地摇了摇头,“鲛人锏专门杀鲛人,萱棠她已经无力回天,跟我回去,你或许还能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
骆思准摇了摇头,他后退了一步,随即狂笑了起来,“她死了,她死得好啊,她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更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为何我的母亲不爱我?她不是最爱我的父亲吗?她为何不爱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半妖,我将鲛衣交给那人,我就可以成为母亲引以为傲的大妖了,就不会再受人欺辱和鄙视了。”说完,他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那般,圆滚滚的珍珠落了下来,没入了深海之中。
骆思准大吼一声,转身便打算往鲛宫去,一道水刃从远处而来,将他拦腰斩断。
骆思准脸上的悲伤还未收起,便浮现出丝丝的震惊,他朝着水刃的方向远远地望了一眼,是那个应允他去地面的人,是那个跟他要鲛衣的人,他居然出尔反尔!
是尔善!
骆思准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用最后的力气把鲛衣掷给了清燃,自己的残躯却缓缓地落到了礁石上,他看着水中的光斑,想着海水为何这么深,阳光的力量为何那么浅,它为什么不能穿过海水落到鲛宫里?就如同为何母亲不爱他一样费解。
为何别的幼兽可以在母亲的怀中撒娇,讨要漂亮的珊瑚首饰,为何他拿着自己亲手磨的珊瑚珠子递到母亲面前时,母亲表现的不是欣喜,不是将他抱在膝头夸赞,而是厌恶呢?
清燃接住鲛衣,迅速向骆思准游去。
骆思准的眸光逐渐涣散,他一直在看着阳光透过海水留下的光斑,嘴唇瘪了瘪,眼泪簌簌而下。
“母亲你为何不爱我?”
清燃蹙眉,胸口闷痛,她伸手抚上了骆思准苍白的面颊,“傻孩子,娘亲怎么会不爱你呢?娘亲最爱你爹爹了,你是带着我们的爱降生于这个世上的,所以娘亲也最爱你。但是,娘亲可是海妖女王啊,若是过分的偏爱你,你怕是难以活命,半妖确实会遭人歧视,但是孩子你要知道往后的路会比被人歧视更难走……”
骆思准突然勾唇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他伸手按住清燃的手,“那些都不重要,有你和爹爹爱我,十八层地狱我也敢闯。”说完,他手指滑落,周身化成了泡沫,消散在了这深海之中。
清燃伸手欲攥住一只泡沫,它们却即刻消散,她悲痛地长啸一声,随即转身便召出与白剑与风葬刀朝着尔善袭去。
永生花只有一朵,但是清燃想救的人太多。
尔善不慌不忙地躲着清燃的进攻,水中的阻力减缓了她的动作,让尔善变得更加的游刃有余。
“你如此的痛苦,连招式都杂乱无章,不如加入我的麾下,我们一起去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天下大同的世界!”
清燃嗤笑一声,“怎么会有那般的世界?!和而不同,而不是需要同而不和。”
尔善伸手制住清燃的刀剑,微笑着说:“你若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它不存在?把鲛衣交出来,今日我便放你一马,你再回去好好想想。”
清燃的美眸一眯,“不如你在此地直接杀了我,然后直接去破封印,那样来得多痛快?”
尔善说:“你的孩儿还小,你也不想他就此失了母亲吧,那样比从小得不到爱的孩儿更加的可怜。若是能说动你入我麾下,我又何必同你大动干戈?”
清燃垂眸之刻便挥舞起刀剑,“在那之前,我先是镇压八荒海的清燃。”
尔善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以清燃的神力根本无法杀死鬼神尔善,不过几个回合他便败下阵来,随后被尔善一掌劈在身侧,落于一旁的礁石之上。
尔善轻而易举地取走了鲛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燃,“去同你的孩儿告个别吧,下次我们在八荒海见,到时我必取你性命。”
清燃偏头吐出一口鲜血,血珠散在水中,她看着尔善离开了西海,随即周身无力地躺在礁石之上。
直至此时此刻,清燃才觉得原来八荒海的担子如此的重,她起身后整理了一番脸上的血迹,随后往鲛宫走去。
萱棠已经是弥留之际,她正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地擦着骆潇钧的脸,口中重复着他们的过往。
清燃进来时,萱棠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追问骆思准和鲛衣的下落。
清燃诧异于萱棠的变化,彼时十五六岁的少女,现下竟然成了一个八十多的老妪,如同海藻般的墨发中白发横生。
湚离快步上前搀扶住清燃,面色凝重地问道:“你受伤了?”
清燃擦了擦唇角的血线,摇了摇头说:“小伤,东西没追回来,落到尔善手中了。”
湚离说:“不怪你。”
萱棠絮絮叨叨地对着骆潇钧说着话,面上十分的欣喜。
“潇郎,我不嫌弃你老了,你说过容颜只不过是皮囊,刹那之间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老的,你看我现下是不是跟你一样老了?”
骆潇钧根本不会再回萱棠的话,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嘴唇灰白,面色也泛着沉沉地死气。
“潇郎,你说你不怪我,你凭什么怪我,你有什么理由怪我。当年我由鱼化人,坐在礁石上唱着海里的歌,是你突然出现说我的歌声好听,你弄坏了我的衣裳,说要赔我,却连现下都没赔我一件。”
“潇郎,在这海中你有说过你不快乐吗?你亲吻我的时候,你给我梳头的时候,思准出生的时候,你都是笑着的呀,你说过要教思准读书识字,你也说我要教我读书识字,可是你心里只装着你的家国,我救你回来,你就这么怨恨我吗?!”
湚离无奈地叹了一息,随即拉过清燃的手说:“我们走吧,萱棠死后,他们中的强者会重新决斗然后选出王者,到时封王大典会送帖子到崇明宫的。”
清燃颔首,走至门前回头道:“萱棠,让骆潇钧回他心心念念的家国吧,那是他的心病,你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他的第一次生命却没能留在他的家国中,了了他这个心愿吧。”
萱棠没有回话,但是清燃确信她已经听进去了。
两人出海之后,正值日出之时,金色的光芒撒在蔚蓝色的还没上,夕阳中的海洋是悲壮的,而现下处处都满是生机。
清燃伫立在沙滩上久久凝望着海面,湚离在她身侧默不作声地站着,怀中抱着熟睡的墨珏。
“清燃,本座觉得十分的幸运。”
清燃转头去看湚离,金色的光芒撒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显得格外耀眼,一股酸意击于她的胸口,垂眸的瞬间,一滴泪珠从睫尖落下,等她再抬眸时,一切照常。
“为何?”
湚离回道:“因为我们不必经历生离死别,直至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