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雨来4
屋里简直是一阵压抑到极点的沉默。
在报复似的喊出这一句话后,陆承都被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向来隐忍沉默,这样爆发般的说话方式,绝对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陆承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刚刚扑腾的那一下掏空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脑子更是好像塞了两个夏天的大西瓜,浑浑噩噩又鼓鼓胀胀,他泄气的一闭眼,将眸子中的水汽遮掩下,然后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卫瑜,你拿我当什么?”
卫瑜从刚刚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看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等我米粥,里面夹杂着软烂的鸡肉,还有为了点缀增色放上的香菜,此刻都混成一团地躺在地上,碗盏与汤匙的缺口四分五裂,圆润的弧度搁置在地板上左右晃动,好像曾经娱乐逗孩子的幼稚玩具,无一不在嘲讽她的自作多情与闲得蛋疼。
虽然她没有蛋。
卫瑜的血压陡然升高,盯着陆承的脸扬起了巴掌。
她气疯了。
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还不是怕这野小子出事,可她娘的陆承竟然半点都不领情,还歪在床上跟她叫板。
她的手背通红,脖子上有陆承昨晚掐出来的指印,胯骨小腹处更是一连串的青紫与淤痕。
卫瑜长到现在,还没在那个男人手里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她的眼睛憋得通红,整个人僵硬了片刻,还是下不去手收拾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卫瑜泄气的坐在床边,眼底带着乌青,差点把自己没用哭了,还好没人看到,她回过神来,没有回答陆承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把那张字条给我。”
“无影在哪?”
凝而实质的言语间较量,陆承不闪不避,他的眼睛依然闭着,喉结滚动,错过了卫瑜无可奈何的软弱委屈,过高的温度已经将他的大脑磋磨的神智不清,偏偏卫瑜还要这样逼他。
他是做了什么伤害卫家,伤害卫瑜的事吗?并没有。
陆承所有谋划,不过是想将杜律这个禁军统领拽下来,这段时间的费力周旋也是想将卫瑜从这件敏感的事情中摘出来,为什么她总是不领情?明明她是那样聪明。
“你是一定要逼我了?”卫瑜的语气很沉,没有了之前暴躁的情绪,也看不出被陆承气到内伤的水汽,整个人透着一股“你就这样吧”的失望,“好,我告诉你,无影在卓令那,怎么,你是要去找她,还是打算设计害人?”
在卫瑜眼里,他就是个么一个不堪的样子吗?
究竟是谁在逼谁?
陆承睁开了眼睛,将目光游离在四周,那双引了卫瑜的魂的漂亮的眸子此刻半点没有聚焦,人软在卫瑜的床上,好似仙鹤入沼泽,濒死间的绝望。
看得卫瑜心惊肉跳。
她就是贱的。
“来人。”
卫瑜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家里的这帮崽子,就数陆承最难缠,可是现在时间紧迫,她根本就没时间与陆承周旋了。
荀伯是早就候在门外的,被迫将屋内语言不清的吵架听了个囫囵,然后好像风中飘摇的风筝,在颠三倒四中听见了卫瑜招呼自己的声音。
在卫家从事几十载,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也不算少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他静了脚步,稍稍等了片刻在挪近屋里,装作刚刚到来的假象,生怕被屋内的两个祖宗发现他这个听墙角的。
“小姐。”
卫荀拱手躬身,觉得屋内的气氛比他想象地要恐怖十倍。
在卫荀进来的功夫,卫瑜已经用碎掉的瓷盏收拾好了地上的肉粥,虽然地上还有些黏腻的水迹,但总得来说好歹是看的过去了。
“在拿一个干净的瓷碗来,小一点的,拳头大小就好,”卫瑜把碎掉的碗盏递给卫荀,“另外我记得母亲的房间里有一个医盒,是当时父亲特意为她弄得,你把那个拿来。”
卫荀的心惊了一下,面上确实不动声色,他思量再三,打算告诉卫瑜陆承现在正发着烧,醒过来的时候更是呕出过不少血,身子正虚,怕是经不起折腾。
“小姐……”卫荀的话说道一般,被卫瑜摆手打断。
“我有分寸。”卫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眼底一片乌青。
屋内再次空了。
卫瑜走向床边,窈窕的身影立在陆承面前,她看看屋内偏斜的日光,将窗子棱木的影子投在了地面上。
日管不是很刺眼,开关门的瞬间甚至透着丝丝冷风。
卫瑜的嘴唇青白,上下微张:“陆承,荀伯不在,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那张字条,你到底给不给我。”
当时随手塞给他的时候,何曾想现在会这般繁琐纠缠,她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可是面对陆承,又不得不一遍一遍地退让求全。
她带过的孩子,死也不能死在这种蠢事上。
卫瑜的手不着痕迹地拂过腰带,看着眼前陆承几乎快要坐不稳的最弱样子,狠了狠心,撇开了眼睛。
孟淳给她的那张字条,之前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倒是处处透着隐秘的关心,亏她还一直以为陆承的老师是个耿直的二百五,谁知竟是一位裹了厚面的芝麻馅汤圆。
什么人找什么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话虽然拗口,但说出来的也的确是不无道理。
陆承的眼神依然是放空的,自从被巡回京城,作了倒霉皇帝的幺弟,他是在少有这样不礼貌不遮掩的行为,就连刚刚卫荀进来,他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听了卫瑜的话,陆承的睫毛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过高的温度蒸腾了体内的水汽,陆承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露出的脖颈上死后都带是湿润的水汽。
这是快要脱水了啊!
卫瑜观察的细致,默不作声地给他提上辈子,盖过胸口,然后拿了杯子,倒了茶水。
还好,水还是温热的。
她将试温的手从杯盏边缘放下,输出一口郁闷的憋屈,走到了陆承身前,将茶盏递了过去。
“大理寺随行办案,想来是收证录卷保存,”陆承的眼睛终于聚焦了,他没有去接卫瑜拿过来等我杯子,而是仰起头看她,他的目光像是柄利剑,两头都是尖的,戳中了卫瑜的同时,也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姑姑,你是拿什么立场来跟我讨要证据。”
这话说得没毛病,卫瑜也知道自己这是整事,但是既然话已经出口了,这事必须是混球到底,颠倒是非地说话当然她是将不过陆承,所以就只能刷混。
孟淳将冒险将事情透露给她,当然是不会看在自己这个荆楚那个山沟旮旯里爬出来的倒霉将军的面子,那老爷子聪明得很,又十分爱护照看陆承,几句话猜出了事情的原委,那朝中的人呢?卫瑜根本不敢想,满朝文武,是不是还有像他这样的千年人精。
偏偏陆承这小子还以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她气沉丹田,动了动脚步,左脚将地面踩实了,整个起身而上,右腿的膝盖卡在陆承两腿前面,将杯子压出了一个下陷的小坑。
“你说的对。”
陆承直视着卫瑜,直接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认可砸蒙了:“什么……唔!!!”
居然灌我水?!
茶盏从陆承的唇边撤走,水吞下去不少,也洒了不少。
卫瑜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的手拿走,用软毛的帕子粗鲁地擦掉了塞在陆承身上的水。
“老子就是要那张字条,”卫瑜光棍地揪着陆承的领子,茶盏被她甩在腿边,咕噜咕噜地转着,帕子搁在前胸,落在杯子的缝隙里,卫瑜的脸与陆承极进,近地几乎是直面他扑过来的热气,“不给,姑奶奶扒光你。”
陆承被卫瑜的流氓劲惊呆了,他盯着卫瑜的眼睛,好看的唇形微微抿动,差点忘了怎么说话。
准备好的一腔腹稿,没等派上用场,就被卫瑜扼杀了。
陆承干巴了一会儿,迫不得已地闭了嘴,胸腔上下起伏明显,不知气的,还是难受的。
他怎么这么热?
卫瑜的混账话说完,荀伯的敲门声也想起了,他打断了卫瑜的思绪,让大将军起了身。
“大小姐,老奴还带了药过来,”卫荀仍觉不妥,卫瑜说着分寸,其实看起来就不太让人放心,冀王就算不论是皇帝的亲弟弟,也算是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到这么大的,他这一辈子没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有事情需要争执,也不该放在这个时候啊,“冀王殿下高烧,大夫走之前嘱托老奴熬制的药已经好了,老奴一并拿了过来。”
卫瑜接过卫荀手中的托盘,低下头,看不出眼底的色彩。
在卫荀推出房门的时候,瞧见他家的大小姐,舀出了肉粥,将药汁小心地混进了里面。
他摇了摇头轻笑,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陆承不爱喝药,这件事卫瑜在他小的时候就领教过了。
“小映初,这些年,你是将我的个性都研究透了,”卫瑜打开医匣,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皮质软绳,是上好的蛇皮,触手升温,早些年麻药还不算普及,这根软绳在母亲的手上,见过不少的药,也浸过许多的血,“我从前甚至以为,你在朝中为难,生活不易,现在想来,整个大承都被你玩明白了吧。”
她碰得一声扣上了木质的医盒,盒子被保管的很好,发出的翠响激得陆承起了一身小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卫瑜知道陆承谨慎,那小小的字条,即是拖杜律下水的关键证据,就不会被随意安置,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他带在身上,或者藏在房间的某一个地方。
“你怕什么?”
陆承的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那是全新的,在陆承醒过来的时候,老管家卫荀查人换掉的。他的眼睛甚至从卫瑜的身上撕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软绳。
“姑姑……”陆承的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对这个东西恐惧,甚至已经刻在骨子里,年少时的阴影,是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口,“你想绑我?!”
“那就把那张字条拿出来!”
卫瑜看着他这个样子,既着急又心疼,心里仿佛掉入无数根拧巴的荆棘,戳在心肺的管子上,绞得她胸腔闷疼,透不过气。
“陆承,你把字条给姑姑,然后我们喝药,你听姑姑一次话,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映初,等着件事过去,天气暖和,咱们禀明了你皇兄,我陪你江南走走,就我们两个,谁也不告诉,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卫瑜还在哄他,她不想吓唬他,都是些不得已等我招式,她不想这样……可是时间不等人,一旦皇帝午后展开调查,大理寺的刑官一动,陆承的谋划就成了定局。
大承刚刚太平,草原还未归降,各地诸侯虎视眈眈,朝堂一片混乱。杜律不能出事,她不能出事。
陆承,更不能有丁点差错。
所以,卫瑜不能冒一点险,在一切开始之前,她必须将陆承从这庄事里摘出来。
哪怕不为着这些,自己的崽子,就算犯错,也只能自己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