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满楼4
卫府的后院晚间极其安静,除了巡视的防卫一般也瞧不见其他人,此时更是静悄悄的。
卫瑜听了无影的话,只觉得被当头闷了一棒子。
姑姑怎么会受伤呢?
她的脚下发力,踩着院墙边银杏树木的枝干翻到了墙上。
宫中有禁军,卫婉身边更是有为家着重训练后派去的暗卫,城墙内外一般的算计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受伤?
卫瑜坐在墙头,一只脚已经从卫府的高墙上伸了出去,静默片刻后,她突然回过头,俯身盯住了无影。
他还没有走,低着头恭敬地站在那里。
脖颈粘上的血迹已然凝固,此刻硬刺刺地贴着卫瑜的脖子,让她感到十分难受。
她突然就想起了白日时在京郊发现那张字条的时候,三人实乃默契非凡,又异口同声。
杜家兄弟不和,在京城人尽皆知,且杜律作为嫡子,在门规身份等级森严的杜府,与杜泽无甚交集,然后致使他不知道杜泽左手字的绝活,此事虽然有点扯,但卫瑜觉得扯得还算合理,最起码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陆承呢?
不是卫瑜想要怀疑他,而是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不对劲,他的隐瞒是想要做什么?
而且无影这个人,这八年来不停地往来荆楚,给她送信,也没见得会与自己多说一句话,怎得她才回了京城不足半月,这个只忠心于自家殿下的暗卫就转了性?
事出蹊跷,卫瑜不得不多加思索考量,当然,她倒不是认为陆承会害自己,只是觉得此事出现的时机格外可疑,就像是特意要把她支开一样。
“无影啊,”卫瑜复又从墙上跳了下来,绕着无影来回地走圈,她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带着浓重的怀疑,“要不你陪我走一趟吧。”
许是卫瑜不怀好意的氛围感实在太过明显,无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的脚踩在地上,足间发力,准备开溜。
然后被卫瑜一把抓住了衣领。
她靠近无影的耳边说道:“跑什么,要我说,你去陪陪你家主人也好。”
无影为她的陡然靠近僵住了神,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卫瑜一张切在后勃颈,直直地劈晕了过去。
“还想在姑奶奶眼前开溜,”卫瑜在将人放倒后,先是吹了口哨,确定周围没有那只成了精似的海东青,又在无影身上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带进来的信件,卫瑜起身拍拍手,抗麻袋一样把无影抗在了肩上,“就你那点糊弄人的小伎俩,都失姐姐玩剩下的。”
几个纵身间,卫瑜翻出了卫府的院墙。
大承京都没有宵禁,看起来倒是一片祥和,若不是之前陆承受伤,皇上查封了醉春楼,相比还会更热闹些。
她抗着人,看起来像个江洋大盗,走大路就变得很不方便,所以不得已,卫瑜绕了个远,在天已经透白的时候,才走到了卓令在醉春楼外的住处。
“这么重,要是宰了你去卖钱,岂不是发家致富了,姑娘也就不用愁没钱养你们主子了,”卫瑜在卓令小院的门口停下,抽了自己的发带折了几股,有把无影的手反剪到身后,打了个死结,这才安心地将人靠在院边,伸手去敲卓令的门,“打劫,赶紧给大爷开门,大爷就大发慈悲,只劫个财,耽误了时间,大爷就要劫色了。”
无影的样子,定然是从宫中回来,这点事是错不了的,且那只海东青没有跟着,他身上搜便了也没有纸质的文书,那就只是口信了。
既然是口信,就更不能让他去见陆承。
卫瑜心底暗暗地想着:自己怎么也虚长着陆承五岁,刚回京城也就罢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再叫这小子拿捏住。
所以这个带着消息的无影,便只能委屈他待在卓令这里,等着自己忙完了,再放他出来喽。
“卫……将,姑娘,”卓令只穿着一件桃粉色襦裙,衣带尚没系好,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她听出了卫瑜的声音,倒是没有将那浑话当一回事,打开门一阵凉风扑面,冻得她打了个哆嗦之余便只觉得诧异,于是在与卫瑜搭手后,架着无影进了屋,卓令问道,“将军怎得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还有什么要事没有交代清楚?”
她给卫瑜倒了盏茶,然后又返回院外,左右的仔细看过,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观察,才放下了心,给小院落了锁,回到了屋内。
“要是到没有,我给你备了个会咬人的大礼,”卫瑜手中的茶盏已经空了,此时被她放在桌边,静静的搁置着,“帮我好生照看着。”
卓令回头看了一眼像一堆报了废残忍般堆积起来的无影,了然回应道:“这就是将军所说的‘那个人’。”
“‘那个人’?”卫瑜微微疑惑后想了起来,她上次从卓令这里离开时,告诉过她要给她送个人过来这,“瞧瞧我这记性,不是,这是个武功高强的采花贼,我在卓姑娘门外发现的,就顺手敲晕了。”
卫瑜顺嘴胡扯,完全不在乎卓令惊呆的表情,也没打算去给无影的死活善后,她轻咳了两声,东拼西凑的继续扯淡:“但是他对我有用,劳烦姑娘把他捆了,也别听他胡扯,只要别让他饿死就行。”
“好。”
卓令有些发愣,不知道卫瑜这个不停跑火车的嘴,吐出来的是真话还是玩笑,也就只得全部当做真话听了去。
“他知道我们认识,那日也在醉春楼里,”卫瑜小声与她通气,“醒来后八成会冒充冀王府里的人,你不用理他,一个色胆包天的失心疯,小心些自己别受伤就行。”
卫瑜拍拍卓令的肩膀,又协助卓令将无影捆在了床上,她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无影的胸前按了两下,把一切确认无误后,这才起身让开位置:“占了你的床,还要麻烦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卓姑娘,多谢了。”
“将军说得哪里话,民女的院子虽不大,但是多住几个人还是使得的,”卓令赶忙还礼,生怕卫瑜再与她客气,“民女身负血仇,将军愿意帮忙搭救,不管是因为什么民女都感激不尽,怎会有麻烦二字。”
“倒是我多言了,”卫瑜的头发散着,身上还披着大衣,她歪歪头,看着卓令的眼睛说道,“‘那个人’届时我会找人给你带来,我还有点事,就不久留了。”
不管姑姑的伤是真是假,她总要进宫一趟去看看才能放心。
若主仆俩敢拿这件事诓她,卫瑜回头看了一样躺着挺尸等的无影,颇为凶恶的想到:若果敢骗她,她便将人打包了,一同卖给青楼当小倌。
……
皇宫中,卫瑜走了大门。
因着多年前后妃遇刺一事,陆承吃一堑长一智,派杜律接管了军机皇宫的卫队,所以皇城京都的禁军们不仅处理军机防务,偶尔也出来搞搞副业,抓抓刺客什么的。
前两次她能顺利离开,也是因为走了好运,御花园是因为过于贴近皇帝内宫,杜律没有权限进来,晚上她从贵妃宫里溜出去,也是因为当日皇后的宫女遇刺,又牵扯了姜荼、卫瑜、卫婉和皇上等一干重要人物,然后被派去清扫收拾场地,重点不是放在宫禁罢了。
翻墙虽然更快,但是风险实在不小,此时的只想快点进宫,还不想去招惹杜律这个封建古板的大麻烦。
进宫的流程与手续更严格了,连巡逻的卫队都加了一倍,卫瑜从登记的守卫手中接过自己的腰牌,在微微点头示意后走进了皇宫。
宫宴的时候她记了路,此时再次进宫,也大致能摸准卫婉的宫殿该往哪个方向走。
等到了卫瑜到了贵妃的寝宫之时,四下走动的宫人也已经变多了起来,宫妃要去向皇后请安,而皇上也该要去上早朝了。
“卫将军?!”
卫瑜听到声音,抬眼看去,是姑姑身边的老嬷嬷,当日拦着不让她上早朝,给自己梳头的那个。
“姑娘怎得这时候过来了,”那嬷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卫瑜走了过来,“贵妃娘娘还没有熟悉,老奴派人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卫瑜拦住嬷嬷,又将其拉到一边,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小声同这位老嬷嬷说,“我是听闻姑姑受了伤,放心不下,所以赶着来瞧瞧,眼下姑姑没事,我也能放心,嬷嬷,那我就不打扰了。”
那老嬷嬷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瞧着卫瑜离开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之际,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卫将军,”陆恒迎着光从卫婉的房里走出,出声叫住了她,“来看你姑姑?到了怎么也不进来坐坐。”
卫瑜没想到陆恒此时还会与卫婉待在一起,她转身跪下,给皇上参礼,小心地掩好衣领,不让颈肩处的血迹露出来:“启禀皇上,家中幼弟顽劣,与臣撒娇直言十分思念姑姑,微臣被吵的没边,不瞒皇上,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所以只得进宫,跟姑姑求一份点心,回头也能打发了他去。”
这话说得不老实,听得嬷嬷这位久经沙场的老人心里都直打鼓,不过好在陆恒并没有多想,也没有怪罪。
“正巧你姑姑也与朕念叨,今日恰巧过来,”陆恒招呼她平身,然后说道,“早朝也不用过去了,留在这里多陪陪她。”
卫瑜领命称是,知道皇帝一行人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才慢吞吞地直起身。
……
屋内,卫婉果然还没有起来。
穿着一身月白的里衣,斜斜地依靠在床枕上,头发柔柔地铺散了一床,与她平日里张扬耀眼的魅力完全不同,反倒是透露出了一种沉静的漂亮。
想来陆恒就是从这里离开,也没舍得将姑姑吵醒。
卫瑜站了一会儿,刚想退出去,便看到床上的卫婉轻轻翻了个身,原本朝着里侧的脖颈露了出来,上面有三道凌乱等我血痕,绵延到侧脸,就连手臂也被包了起来。
“赫曦,你怎么过来了?”卫婉揉了揉额角,想要坐起来。
卫瑜瞧着她的样子,自是十分担心,于是上前几步将卫婉扶住。
“姑姑小心,”卫瑜很紧张,小心地没有去碰卫婉的手臂,而是拿起枕头,塞在了她的身后,也不敢让她下地,“我听无影说姑姑受伤了,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恰巧碰到皇上出,姑姑,您这是怎么弄得?被猫抓了?”
她指了指卫瑜脖颈上的上,伤口细长,看着有些瘆人,但还好不深,倚着卫瑜的眼光和经验,多半是不会留疤,但是这也要参考姑姑的体质,说穿了还是一个不小的事,特别是对于一个漂亮的女人来说。
“不,跟猫没关系,”卫婉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人还算精神,她就着卫瑜的手坐稳,然后在屋里扫了一圈,指示卫瑜道,“去,给我倒杯水,昨日嚎了半宿,嗓子都快冒烟了。”
听到她的话,卫瑜先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去给卫婉倒水了,桌上的杯盏已经被擦拭干净,壶里的谁也还是热的,卫瑜回到卫婉身边:“那是谁弄的,总不会是姑姑自己挠上去的。”
卫瑜瞅见了她眼底的乌青,再结合陆恒刚刚从卫婉房中离开的状况,也猜出了七八分。
姑父这个皇帝,不管在朝堂怎么兴风作浪,在感情这方面,可真的是被姑姑抓得死死的。
“说到这个,赫曦,快把镜子拿来,给姑姑瞧瞧,别真的破了相,”卫瑜的手抬上去,放到脸颊边的位置,却又不敢真的去碰,她接过卫瑜递过来的镜子,直起了身仔细的看过,“三公主醒了,这几爪子还有胳膊上的伤都是她弄的。”
三公主,卫瑜想起那个自从她回来就昏迷的姑娘,也不知道这次突然醒了,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故。
“我以前都不知道,观星阁的那个看起来好像吃多了香火,成日里睡不醒的小骗子,竟然医术还不错,”卫婉看着卫瑜有些愣神,她轻轻啧了一声,照着卫瑜的侧腰一掌拍了过去,“想什么呢,进屋了大氅也不脱下来,搁这儿捂着发面呢?几日不见,倒像是傻了似的,又让哪个美人勾了魂去,你姑姑我不够你看的。”
卫家的人,就算成长的环境,经历的事情再不一样,但骨子里到底是留着相同的血,有些地方总带着股苍天阔野的匪气,别的不说,就这阵臭不要脸的流氓劲头,卫瑜与卫婉姑侄两个,倒像是十足地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卫瑜的脸有些红,姑姑有多漂亮,她可是特别清楚地:“没想什么,姑姑自然漂亮,可别取笑我了。”
“陆承的伤口裂开了,流了许多血,我出门的时候,人还昏迷着,”卫瑜讪讪回答,接了大氅,给卫婉看了自己身上沾上的血迹,“我给他包扎过了,也嘱咐荀伯给他给他寻医,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卫婉眼珠一转,敏锐地嗅到了不清不楚的讯息,她先是喊了嬷嬷给卫瑜寻了一身她的常服出来,又捏了一把卫瑜的腰,曲起膝盖,将镜子竖起放在膝盖上,下巴隔着手掌放在镜子上,眼珠应着水光滴溜溜地转着,看起来格外精明:“这可不像你,小玉儿,你不是挺紧张那孩子的吗?为了他可是连花酒都不喝了,怎么,人都受伤昏倒了,你竟然还有心思进宫瞧我这个老女人,小玉儿,老实跟姑姑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