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宫宴5
同卫婉一起过来的人不少,其中算得上主位的就有俩个,一个是贤妃,还有一个就是赵嫔。
她们三人尚在前往宫宴的路上,结果从赵嫔宫中出来,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说宫中出事了。
死的还是皇后派遣到自己宫中的侍女。
与皇后不同,卫婉的名字虽带了个婉字,但实际乃是大大的名不副实。卫家的姑姑与卫瑜一般长在荆楚,说话语调绵绵,人也爱笑,可内里是比卫瑜还要强上三分烈的火性子。
再加上生活在宫里的这些年,即便再幼稚天真,也会被磨得思虑缜密,何况卫婉如盛夏骄阳,又有有个身为长公主的母亲从旁交道,本就不是一个纯良无辜的人。
“皇上倘若听信了小人谗言,猜疑臣妾,那大可问问贤妃和赵嫔宫里的人,阿瑜是不是我们一同在梅园碰见的?”她对皇上有爱,但是冲着姜荼,就拿不出刻意维持的好性子,“又或者是姜公公觉得,本宫联合了宫中不甚熟识的嫔妃,一起来诓骗陛下。”
简直将笑里藏刀发挥到了极致。
霎时间,除了在调查宫女死因的仵作与侍卫,其余人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奴才不敢,嫔妾不敢的声音此起彼伏,将着本来静悄悄的御花园打点得十分热闹。
卫瑜伸手挠了挠眉毛,谁知抬眼间恰巧看到姑姑一记眼刀甩到了皇上的脸上,然后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靠在轿辇左侧。
皇帝十分尴尬,瞧着姑姑衣服上蓬松的白色裘毛被猫沾湿后软趴趴地倒了下来,跟皇帝怂拉来下的情绪很是相称。
从此时的陆恒身上,卫瑜看见的不是属于皇帝的威严,而是在荆楚普通百姓身上司空见惯的爱。他是皇帝,却也只是一个身份,跟所有疼爱女人的丈夫没什么不同。
她虽憎恶陆恒的猜忌,可这与姑姑的幸福,并无冲突。
陆恒究竟有多爱卫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姑姑息怒,咳咳,”卫瑜咳了两声,身上还湿着,她恭敬地弯下腰,视线扫过姜荼,轻轻落到了卫婉身上,“姜公公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想必也是关系则乱,怎会无故陷害赫曦?”
这姑侄俩个,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姜荼跪在地上额头的血迹干涸,听着她俩一唱一和,根本就插不上话。
“哼,是你受了委屈,与本宫又无甚关系,”卫婉睫毛掀起,眼底有三颗连城了三角形的细小红痣,没好气地冲陆恒说道,“赫曦才刚刚回京,怎么这事接二连三的却好像商量好一样……臣妾也知道自己身为阿瑜的姑姑,不便为她说话,恰巧赵嫔与贤妃妹妹也在,陛下也最为清楚妹妹的性子,不如让妹妹来说,皇上觉得呢?”
她打了个哈欠,帕子掩住半张脸,露出的指尖和鼻头冻的得微微发红,看起来很是辛苦疲惫。
皇帝眼底阴沉,心疼得差点将那只散发寒气的猫丢出去。
“行了,朕相信贵妃,倘若仵作查出什么,记录在案,明日交由大理寺专案负责,朕乏了,先与贵妃回去休息。”陆恒摆摆手,看见了卫瑜湿淋淋得头发与衣物,短暂地沉默后又很快恢复了。
这样细微的神情变化不好发现,但是却逃不过卫婉的眼睛,她拍开皇帝要放下轿帘的手:“陛下累了?定是奴才们伺候地不好。您可以靠着臣妾歇息一二,可是眼下这事没能处理干净,万一以后有人拿出来大做文章,反倒成了本宫跋扈张扬,狐媚惑主。陛下心疼臣妾,想来断断不会看臣妾受如此污蔑……赫曦,你来跟陛下好生解释一番。”
卫瑜周身全都泡过水,大半夜地站在寒风里,也是有些吃不消,她颇为好笑地看着陆恒拿姑姑毫无办法,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慢慢跪下:“启禀陛下,适才微臣不胜酒力,从宫宴中出来,想着姑姑未到,便也寻思着过去瞧瞧……”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齐刷刷地回了头,就连皇帝也撑起了精神,坐在轿子里与卫婉瞧着来人。
“参见皇后娘娘。”
“臣妾,参见皇上,”温玉皇后的声音虚弱,六个字分成了两句,到了最后还是没音了,她被人搀扶着,步子很轻,整个人轻盈得好像快要飘起来,“臣妾在宫里,听说卫将军初次进宫,便收拾了自己,赶过来瞧瞧。”
大将军久经沙场,但还没见过如此险象环生的宫廷斗争。三言两语之间便能扭转局势,改变揣摩皇上的心思。
她颇为不误正业地走神想到:自己若是能有这份能耐,打仗还用战士们去真刀真枪浴血厮杀?她只要站在城墙上就能兵不血刃的退敌,磨嘴皮子的功夫一场战事就能结束。
想想就让人心生羡慕。
陆恒皱起眉,拍拍卫婉的手,打算起身从轿子里面出来。
她咳了几声,白色的帕子沾了红,十分显眼的搁在皇帝眼下,比卫瑜装出来的需要,要真是恐怖得多:“哪成想半路竟出现了这样的事。”
卫婉扶着皇帝下轿,身上正红色宫装让皇后心头发堵,咳起来更厉害了。
“皇后这是说的哪里话,阿瑜怎得会是初次进宫,”卫婉似笑非笑地扶着皇上在温玉身前站定,她比皇后高些,与陆恒站在一起,成了十足十地压迫,“昨个夜里,臣妾一早禀明了皇上,说妾身思念侄女,特求了皇帝恩典,准了阿瑜卯时进宫陪伴臣妾,这不直到用过了午膳,赫曦说府中有事,又要去拿带给皇后娘娘的贺礼,才又出了宫。”
皇后瞧着病弱,说的话也是和气,可是怎么砸吧都是不对味道。
前朝与后宫,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多多疑。
对卫贵妃的宠爱是真的宠爱,对卫家的猜忌也是真的猜忌。
什么叫卫瑜头次入宫?
这不是明摆着叫皇上疑心。
卫婉说话横冲直撞,嘴上更是不饶人,可是她不又不是聋子,也不是啥子,怎么可能听不出皇后的弦外之音。
“阿瑜,你继续说,长话短说,皇后身子不好,这夜深露重的,冻病了莫不成了本宫的过失,”卫婉妩媚地笑后转了目光,“也不知道是谁撺掇起来,非要惊动皇上,瞧瞧,眼下连皇后娘娘都赶过来了,这若是抓不到所谓的刺客,岂不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姜公公,您说是吧。”
姜荼哪敢回话,皇上本就疑心,此时让卫华城这么一搅合,居然连将皇后抬出来都不好使了。
卫瑜虽然不知道从早上就毛在家里的自己究竟是何时进宫的。不过瞧着皇上的神色,像是早就知晓这件事,不是姑姑随意杜撰。她略略放下心,把满腔的疑问咽会肚子离,顺着卫婉的话继续往下回忆。
“微臣离了宫宴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在梅园遇到了姑姑与二位娘娘。”为求真实可信,卫瑜还回头向了贤妃与赵嫔求证。
得到了诸多宫人的一致认同。
“园中景色正好,在月光下别有一番韵味,姑姑不舍得走,便叫了微臣在高出还未绽开的花苞处折了两枝,想要送于皇上,养在花瓶里,”她对陆恒轻笑,眼神挪耶,好像在表示卫婉对皇上的用心,“再后来就是到了宏域桥。”
卫瑜恰到好处地停顿,将眼睛落在了贵妃怀里的猫上。
“是皇上送于臣妾的毛球掉进了水里,”卫瑜叹了口气,唇纸勾勒得朱红的嘴唇微抿,“这小家伙调皮的紧,臣妾水性不好,恰巧守在臣妾身边的暗卫分成了两拨,一部分调给了皇上,另一部分留在了阿瑜住处,并不在臣妾身边。还好有阿瑜,不然臣妾这猫可就溺毙在池水里了。”
她的眼泪汇得极快,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睛里滚了出来,我见犹怜地靠在陆恒身上。
卫瑜将沉郁在胸腔中的浊气慢慢放出,后宫中只得四位嫔妃在此,前朝的诸位大臣尚在大殿坐席,知道此事内幕的人全在可控范围之内,皇帝先来亦没有理由揪住自己不放。
结果就在她想着这件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时候,皇后突然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温玉皇后的嘴唇咬得惨白,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瞅着马上就到倒地昏迷,却还是一把拉住了皇上的长袍。
“求陛下为公主做主,”皇后显然是不愿轻易放过卫瑜,“臣妾命薄,只得这么一个女儿,现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求皇上垂怜。”
她哭得无声,眼泪从苍白又尖细的下颚滑过,落在地上,眼底的乌青吓人,露出的腕骨更加纤细伶仃。
卫瑜瞧得难受,心中却并不可怜。
三公主重伤昏迷,皇后又陪伴你着公主,事发不过片刻,连姑姑都是将将赶到,皇后又怎会来的如此即时凑巧。
且温玉皇后身子积弱,倘若不是早早前行,就算听到消息便过来,从公主的寝宫走到御花园,怕也是要走上好一阵。
而她这一上来就是夹枪带棍的攻击,语气虽然并不激烈,却处处都戳在皇帝的心窝上。
之前若说卫瑜还在怀疑是姜荼手握重权,戕害皇后与公主,染指中宫势力,那么现在,经历了如此一遭,若说她与姜荼并非蛇鼠一窝,卫瑜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启禀皇上,那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出结果了。”
“报!臣等在荷花池西侧的松林里发现一具是体!”
“尸体穿着夜行衣,疑似自尽。”
死者与凶器都被摆在了陆承与众人面前。
是那个在卫瑜上岸时,被陆承身边的暗卫绑在树上的小太监。
卫瑜对此人还有些印象,不顾是个普通的内侍,于这吃人的皇宫里,倒成了背锅定罪的羔羊。
“启禀皇上,此匕首与两位死者身上的伤痕均比对得上,足以断定正是此凶器所为。”
不只卫瑜,就连姜荼都在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被打蒙了。
真真切切是计划赶不及变化。
“陛下,看来不用劳烦大理寺彻查,今晚行刺的人已经抓住了呢。”卫婉言语讽刺,挥起手帕带出一阵香风,越过面前垂首的卫瑜,直直扑在了姜荼脸上。
在场的几位,都是攻心之术的大家。
皇后提出公主遇刺之事原本已经无法收场,此刻倒是有了台阶。
姜荼反应极快,顺着卫婉的话马上改口:“禀报消息的内侍所言,此刻就是身着夜行衣,一刀得手后便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推入了荷花池中!老奴绝无虚言啊皇上,请皇上明鉴。”
今日之事经不起细察,卫婉摆明了想要息事宁人,他若在顺了皇后的意思揪住不放,皇帝可就真的要彻底疑心他了,为了此等小事坏了大计,得不偿失。
姜荼跪在地上,假装没有看见皇后的眼神,把脑袋压得极低。
卫瑜自始至终,除了从宏域桥跳入水中,在这场惊天动地阴谋反转里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参与感。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无数小丑登台唱戏,一个接一个地都带着假面,花脸抹掉了一层还有一层。
可我们的大将军被午夜的凉风吹得打了个哆嗦,除了想要抽死陆承,还是想要抽死陆承。
“陛下,臣妾也乏了,叫上诸位姐妹,先行回宫了,”卫婉摸了摸手中的暖炉,从皇后身边经过,连个同情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三公主受伤遇刺,就算是假的,也是与卫家有关,臣妾为了避嫌保命,还是早早离开的好,以免又如同今日这般,引火烧身,平白叫皇上疑心臣妾。”
卫婉迈着窈窕的步子,带着从容告退的贤妃,还有早就困得近乎昏厥的赵嫔自御花园离开了。
“恭送贵妃娘娘。”
卫瑜悄悄抬头,看见了卫婉消失在御花园门口拐角的一截红衣。
其实姑姑以前并不这样。
怕是因为哥哥的死,还在记恨着皇后。
可是这天家之事,又有哪一件真正绕得开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