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卫堂找到的厂房,在末日降临前似乎是一间印刷工厂。
于偌大的钢铁方匣中,用于印刷作业的流水线布满了厚重的铁锈。堆积在库房中的书籍纸料经受不住极端气候的考验,早已被漫长雨季的积雨浸染,变质为了硬质浆糊。
卫堂这厂房中转悠了好一阵子,才从搁置在库房高处的原料集装箱内翻出了一些勉强能够保住原由形状的纸料。
将找到的物资带回厂房中央,借助一些就地取材的可燃物,卫堂使用异能,用化形为喷□□的右手,燃起了一团微小的火。
在暴雨疾风的干扰下,厂房内的火堆火势极小,摇摇欲熄。
饶是如此,多少也给暂时驻扎在工厂里的两人带了片刻暖意。
叶近椋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见卫堂点了火,他毫无心里芥蒂,当着卫堂的面便大大方方地把身上的衣服一股脑地脱了下来。并将其挂在了流水线支起的备用链条上,等着衣服自然风干。
向导的身体素质比不得体能强悍的哨兵。
陆上舰天都状况不明,身上并未携带任何物资的叶近椋和卫堂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退路。
假如自己因淋雨失温不慎感染风寒,别说退烧药了,叶近椋估摸着自己连口能够促进发汗的热水姜糖都喝不到。
见他突然一声不吭地扔了衣服,还在往火堆里添加燃烧物的卫堂吓了一跳:“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近椋坦坦荡荡:“脱衣服啊!这都看不出来?”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突然脱衣服。”
叶近椋纳闷:“我全身湿透了,脱了衣服才能让身体回温碍…我这记性,忘记你是哨兵了。”
哨兵的体能素质远超寻常人类,完全称得上是被血肉覆盖的钢铁之躯。刀劈火烧尚不可摧,区区暴雨,完全不足以让哨兵们挂在心上。卫堂性格孤僻,就连和陆上舰的哨兵群体都少有走动来往,不清楚普通人的耐受阈值倒也正常。
赤着身躯,他凑合着用印刷用的纸料擦掉了身上的水渍,而后裹上了一块因放在高处而没有受潮的防水布。
防水布的质感不比柔软的被絮和衣物,眼下情况特殊,叶近椋倒也没有挑剔太多,能够保住体温就已经是运气不错了。
他裹着防水布,席地坐在了火堆前,倦怠地打了个哈欠。
骆天衡是a级哨兵,作用在其身上的意志反噬远远弱于s级哨兵的异能副作用,也比不得反噬达到峰值、外表尽数兽化的白狼哨兵。因此,在被蛇信哨兵胁迫着亲吻了骆天衡,从对方身上接收了哨兵反噬时,叶近椋才能假装脱力,在蛇信哨兵放松警戒时反将一军,把反噬逆导入袭击者的精神海里。
只是……
在反噬传导的过程中,多少还是在叶近椋的意识里残留了一些传输损耗。
这会儿有了休息的地方,来自身躯的疲惫一涌而上,连带着刺激了遗留在精神之中的残存反噬,让叶近椋突然感觉困倦得厉害。
他眼皮耷拉,昏昏欲睡。
见叶近椋困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卫堂抿唇,压抑着心中的怪异,坐到了叶近椋的身边。
他褪去沾湿的外衫,仅留下内里的黑色紧身背心。
轻抚着向导银白色的细软短发,卫堂让叶近椋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睡吧。”他少言寡语,言简意赅。
叶近椋又打了个哈欠。
他倒也不客气,枕在卫堂的肩膀上扭来扭去,寻找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晃了片刻后,叶近椋始终觉得不太对味儿,索性往下一缩,直接躺到了卫堂结实的大腿上,半钻进了哨兵的臂弯里。
叶近椋合上眼:“好困。”
“我守着。”言下之意就是安心睡。
叶近椋又睁开了眸子:“睡不着。”
卫堂:“……”
叶近椋蜷了一下身躯,以便能和卫堂贴得更紧一些。
虽然体表有包裹保温物,但防水布的保温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他还是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不断流失。
对和普通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的向导来说,失温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它发生得太过无知无觉,大部分人只会在无力回天时,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来自低温的威胁。
许是因为向导身份的关系,叶近椋的自我感知比常人敏锐不少。意识到自己还在不断失温,为防出什么意外,他便努力汲取卫堂身上的热度,用哨兵的体温温暖自己。
真暖和。
躺在卫堂怀中的叶近椋这般想着。
他失去了记忆,遗忘了自己的过去,但心里却隐约冒出了一个莫名的想法。
——自己似乎甚少感知到“温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荒原废土的气候极端恶劣,气候更迭缓慢,同一气象的持续时间极其漫长。在暴雨降临之前,荒原才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高温曝晒。
按理说,即便叶近椋失忆了,他也至少亲历了小半个月的酷暑,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不曾感觉过温暖?
叶近椋试图在大脑中进行回溯,于精神海里捕捞忘却的过去。
城市。
高塔。
人潮。
歌声。
似乎有什么画面在他的意识里走马灯似的流转而去,快如闪电,让叶近椋根本没办法看清画面的具体内容。
不过,在他的努力回溯之下,终于有一道景象,在叶近椋的意识中聚焦凝实了。
——那是繁华城市的一景。
架设于天壁的空轨,在矗立于高空之上的浮游城市中穿堂而过,穿着各异的熙攘人群在空轨之下欢呼雀跃着。
有着类人外表的机动人形穿梭于天空的轨道之间,用动力推进器后携带的彩烟,在青空中挥洒表演。
机动人形的肩头,似乎伫立着一道高挑的亮色。
白衣,黑发。
眼尾的两边没有泪痣。
——和叶近椋完全一致的脸。
“好无聊,”蜷在卫堂怀里的叶近椋慢慢吞吞道,“卫堂,跟我聊会儿天成不?”
卫堂捏了捏拳头。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对叶近椋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友好了,以致于对方蹬鼻子上脸,完全不把自己当“仅仅认识了几天”的同行者。
只是一想到叶近椋换了态度,变得礼貌而疏离,卫堂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