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玉隐瞒
自打鹿双病倒以后，熹微宫里就乱作了一团，宫女太监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出去在宫里头求生的本能，他们不敢擅自声张，可霜阳公主染上天花，这么大桩的事情，谁又能负得了责。
鹿双每日将自己隔绝在房中，不再与任何人接触。汤药都是从福康的方子里多熬出来一份，由宫女送到房门口，马上离开。鹿双白日里多昏迷，只偶尔醒一两回，撑子自己的身体去把房门口的药喝了，然后马上又回到床榻上，陷入深深的昏迷。好几次提笔，想给冠厘递个纸条出去，却连磨墨的力气都没有。
中午时分，暖阳照在熹微宫，玉皇贵妃在宫门口左等右等，不见鹿双前来汇报，忍不住抬手重重地敲了几下宫门。好一会儿，宫里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一个宫女怯生生地问道：“谁？”
“大胆奴婢，玉皇贵妃探福康公主来了！快叫霜阳公主前来！”身旁嬷嬷抢先骂道。
“玉皇贵妃吉祥，熹微宫里……出事了！”那名宫女一听是玉皇贵妃来了，可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哭了出来。
如玉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怎么回事？双儿呢？”
“回玉皇贵妃，霜阳公主……好像是传染了天花，已经昏迷两日了！”里头的宫女哭道。
如玉一听，顿时觉得一股子热血冲到脑中，差一点没站稳。
“那现下，是谁在照顾福康？”她问道。
“依旧是奴婢们几个，按着霜阳公主之前定下的规矩，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宫里头这样谨小慎微，霜阳公主还是传染了，奴婢们真的好害怕呀！”小宫女止不住地哭泣。
“福康公主，现下如何？”如玉追问道。
“福康公主的病一直未有起色，前几日好端端地还吐了……是霜阳公主亲自喂的吃食，还吐了一身，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呜呜呜……”说到这儿，那宫女哭得更厉害了。
如玉一个踉跄，坐倒在一旁的石阶上，脸色苍白。
鹿双进了熹微宫以后，频频传来福康病情稳定的好消息，这才宽了一阵子的心。
可如今……
我的福康，我可怜的儿……
难道你我的母女缘分，就这么浅吗？母亲还没有看着你长大，没有将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你的面前，为娘的还没有入主东宫，成为万凤之首！
难道这宫中的人，都没有心的吗？难道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就只有我一人为你心痛吗！
如玉切切地想道，脑海中闪现过无数个想法，愤恨与不甘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自打她知道，明明在民间还有最后的法子或许能挽救福康的性命，却没有人愿意违背皇上的意愿，替福康搏一个性命，她便恨上了。
在石阶上呆坐了许久，她在嬷嬷的搀扶之下，缓缓地站起身来，脸上只剩下冰冷的笑意。
“你们回去伺候吧，务必要尽心尽力，否则，我叫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如玉冲宫门里头说道。
“奴婢不敢不尽心！”里头的宫女吓了一身冷汗，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霜阳公主染病的事，还有谁知道？”如玉问道。
“回皇贵妃，奴婢们都没有主意，不敢擅自做主，如今还只有里面贴身伺候的我们几个知道。”
“哦”，如玉微微一笑，“那便先不要声张，省得皇上大发雷霆，明日就拿你们办事不利问罪！”
“奴婢省得了。”
说罢，如玉带着嬷嬷宫女一行人，转身便离开了。
冠厘觉着这几日莫名的心慌，和往常一样，想要攀附他的大臣和名士络绎不绝地私下到他的书房来交往，一个个口若悬河，谄媚吹捧，可是说了些什么，今日他是一概没有听进去。
好不容易得了个间隙，他命人将后头的人都回绝了，坐到案前想专心写几个字，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静心，只好作罢。
自鹿双走了以后，他就把小栗子调到了自己身边，这会子把人叫来，又叫他准备些东西，给熹微宫里送进去。准备停当，小栗子刚要走，又把人叫回来，想了想还是提笔写了封短信，照例夹在衣物中送进去。
小栗子送了一趟东西，熹微宫里得了玉皇贵妃的令，没有人敢透露半分，因此他也没看出什么异常，送完东西便走了。
鹿双浑浑噩噩地又躺了不知多久，睁开眼，觉得身子比昨日要好一些了。残余的意志告诉她，一定要服用汤药，哪怕不按时，但凡有机会醒了，就要找药吃。这些奴才，虽然没了主心骨，总算还知道每日端药过来，有时候就算看到药碗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没喝，也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放。
她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到房门口，用了全身力气打开房门，果然看到三碗汤药放在门口的地上。这样算来，自己又是昏睡了一整天了，也不知，是第几天了。
药碗的旁边，还放着一些物件，一看就是冠厘给自己送进来的。
冠厘……他知道了吗？宫里头的奴才，有没有把消息告诉他……
鹿双趴在门口，捧起其中一碗还算热乎的药，一口气喝了。喝完，靠坐在门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翻了翻那堆物件，果然在衣服里，找到了信。
打开读了一下，看样子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染病的事情。看来宫里的人，没敢告诉他。
信的最后，还是约着在老地方见面的时间。鹿双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估算着快到时辰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去睡觉了，站起身来，拖着虚弱的身子，给自己找了件外套披着，一步一步地往后院走去。
才走了半道，便累得满头大汗了，她不敢停下脚步，生怕自己撑不到地方。总觉得短短的一段路程，走了有足足半个时辰，才见着熟悉的院墙，旁边一棵桃花树，比前几天已经发了新芽。
时间还没到，鹿双就坐在石头上等，等着等着，有了困意。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睡过去。
也不知撑了多久，终于听得墙的那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鹿双开口想叫一声冠厘，却没能发出声来。她闭上双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蓄足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喊出一声：“冠厘！”
冠厘在墙外愣了一下，自己特意来早了半刻钟，不想公主到得更早。
“公主？！”冠厘问道。
“冠厘……”鹿双听到回应，依旧在虚弱中绽开了一个笑容。她用最后一点力气，走到墙边。
“今日送来的蜜饯，公主可还喜欢？之前送了太多海棠果，怕公主吃腻了，今日特意换了样式。”听到鹿双的声音，冠厘也笑了。
“嗯，喜欢。你最知道我的，酸酸甜甜的味道，我最是喜欢的。”鹿双笑中带泪道。
冠厘听了，心中也是快乐的。
“奴才还送了几本字帖进去，公主若是无聊了，写写字也是好的。等公主出来了，奴才一定想办法让公主上书房念书去。前几日碰见霍公子了，他说公主学得快，字都认全了。”
鹿双靠坐在墙边笑了笑，“子轲总说要教我作诗，可我自己是更喜欢画画的。”
“那还不简单，咱们就不学作诗了，天底下作诗的人够多了，公主就学画画。”冠厘笑道，这在他看来，是再小不过一个要求了。
“唔，反正什么事都难不倒你冠厘。”
鹿双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今日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前来，是做好了诀别的准备的。说完几句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将头靠在一旁的树上，闭上眼睛歇了一瞬。再抬眼，看到头顶的树枝上，抽出的几朵粉色的花骨朵。
“冠厘，你在外头，能看到这棵树吗？”
冠厘闻言，抬头望了望，果然看见几根桃树枝歪歪地斜出墙外来，看来这树还挺高的。
“看见了，都只知道一枝红杏出墙来，今日瞧见桃花出墙来了。再过阵子，树上的桃花就该开了，那时，公主也就出来了。”
鹿双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里头沉默了许久，冠厘忍不住问道：
“公主，怎么了？”
“冠厘。”
“公主？”
“……冠厘……”鹿双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一句，带了一点点哭腔。
冠厘终于觉出了异样，心里一紧，双手不由地扒住高墙，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一个最坏最坏的想法渐渐浮上心头。他双手攥成拳头，“公主，是不是染上天花了？！”
鹿双没有回答，靠在墙的另一边，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掉。见里面没有了动静，冠厘后退几步，便打算用功夫翻进去。
刚要发力，只听鹿双在里面吼道：“冠厘！你别进来！你不许进来！”
冠厘猛地停下脚步，“公主！奴才必须进来！”
“我命令你不可以！”鹿双哭喊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主子，就听我的！我知道这高墙挡不住你，可你听着，我们二人，必须要活一人，才不枉我们在这世上走过一遭！若我们都死了，这一遭，还有什么意义！”
“公主！”冠厘咬牙切齿地吼道。
“冠厘……别进来……求你了……”鹿双双手捂住脸，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冠厘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这哭声抽走了，他定定地凝望着眼前的这堵墙，双脚像被锁死了似的，挪不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