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鹿双染病

    小栗子托人送进来的东西，虽然都不是熹微宫里急需的，但鹿双知道，这都是冠厘焦心自己，一样样码起来的，故而也是仔细地收好，没有一点怠慢。

    将一颗新腌好的海棠果放到舌尖上，霎时酸酸甜甜的席卷整个口腔，脸上不由地一笑，心里也踏实多了。将自己的玉枕替换了现下每日凑合睡觉的棉花枕头，又乖乖地将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到柜中。翻到那件湖蓝色镶边裙的时候，一张泛黄的信纸正正当当折叠成方块，躺在裙子里。

    鹿双顿了顿，轻轻拿起那纸来。叠得很仔细，故而拆得也很慢，生怕撕破了。展开信纸，里头是熟悉的字体，不似别的大书法家，运笔遒劲，冠厘的字，许是跟宫中哪位姑姑学的，风格清秀，下笔婉转。

    信写得很短，照常是问候一日三餐和身体健康，叮嘱自己要小心疫病，且让自己别太尽心尽力，遇事记得要往后撤。后半截又说了说自己在熹微宫外的情形，鹿双的举动到底是奏效了，逼得裴家和郝家近日里也再无什么动作。信的最后，附了今夜子时的时间。

    鹿双反复读了几遍，手指在信上来回磋磨了一阵子，而后将信在烛灯上烧干净，随手扔进了杯子里。沉了沉心，看着快到福康用晚膳的时辰了，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往正宫去了。

    晚膳摆得差不多了，鹿双叫人抱着福康公主坐到桌边来用膳。前几日吃得好些了，今日不知怎的，又有些喂不进去似的。孩子在襁褓里挣扎歪头，一副不从的样子。

    鹿双看得着急，让人把孩子抱到自己的怀里，先喂了几口甜汤，这才打开了嘴巴。见福康爱喝甜汤，又接着喂了小半碗，借着这股子劲儿，赶紧又喂了几口米糊。

    不料福康才喝了几口米糊，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鹿双赶紧拿起桌上的帕子，把秽物接住，还是流了些汤汁到衣领上。于是又忙活了一阵子，先把小脸和身子从头到尾擦了一遍，再给换上干净的衣裳。

    一通忙完，见福康又沉沉地睡去了，恐怕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一顿饭吃得不算顺利。今日明显觉得，福康公主在吃食上不太好，鹿双担心是病情又有什么反复，便不再强喂，命人看着福康睡觉，自己则去偏殿守着晚上的汤药。

    煎药的地方在熹微宫的一处小偏殿，里头守着两个太监，专门负责熹微宫里的汤药。鹿双到了，先是轻车熟路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特制的强体药，味道难闻，喝起来也不好受，拧着鼻子，一股脑儿地灌进肚子里。然后又去检查福康的汤药。

    “今日可换了方子？”

    “回公主，不曾换方子。太医院的说，这几日汤药连续见效，不宜轻易换药，奴才们还是按着上回的方子熬的药。”小太监回道。

    “今日晚膳福康公主吐了，你们谁跑一趟太医院秉明，让龚太医晚上来一趟。”鹿双吩咐道。

    “奴才省得。”

    嘴里实在太苦了，幸好怀里还揣着冠厘送进来的海棠果，赶紧吃了一颗，这才好一些。

    不一会儿，龚太医便来了熹微宫，看过福康公主以后，依然是眉头紧锁，听闻今日公主呕吐了，更是露出不好的神色。他这副样子，鹿双也是看腻了，没有什么好的进展，便也只能又关照了几句要他尽心尽力的话，便挥手放人走了。

    晚些时候，太监把煎好的汤药送来。因着今日福康吐了，鹿双便没有假以他人之手，亲自抱起福康，喂了药水。又在榻边守了一会儿，直到福康沉沉睡去，抬头看看窗外，已到子时了。

    鹿双打发了宫里头的人都去休息，自己回房里卸下头饰，又换了身轻便的纱裙，悄悄地往后院去了。

    冠厘挥挥手，示意小栗子别跟着自己了。小栗子识趣地站在远处的树底下，默默地守着。冠厘踱步来到墙根底下，一言不发地等着。

    稍过了一会儿，听得院墙里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个身子轻的。脚步由远及近，直走到墙根那头，便停下了。

    “公主？”冠厘问了一句。

    “冠厘。”

    墙里头，鹿双展开了一个看不见的笑颜。而这厢，冠厘听得这清脆的二字，也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

    “奴才还担心公主看不见字条呢。”

    “这里头日子单调无趣，来来往往的物件扳着手指就能数清，还能看不见不成。”鹿双好笑道。

    冠厘不说话了，任由鹿双的声音在耳朵和胸腔里来来回回地打转。大半个月没见了，就连声音听着，都这么亲切。

    可是偏偏，就只能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

    “公主在里头，一切可还好？”冠厘挨着墙近些，将自己的耳朵稍稍往墙壁上贴近了些，仿佛那样就能离人近些似的。

    “还是那样，不见好转，今日里还吐了。我怕……”鹿双叹了口气，“那日皇伯母也来过了，我照着你上封信里头交代的那样，把话与她说了。没照本宣科，都是我自己想着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冠厘闻言，笑容更深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忽而心情不错。“公主要是在里头闷了，便抬头看看天上，有不少星星呢。”

    鹿双听了，抬起头，果真看到星星亮极了。她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墙边找了个假山石坐下，当真用心地欣赏起美景来。

    “若有朝一日，你我能在一起赏这美景就好了，没有这堵墙，最好也不在这宫里。”鹿双无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冠厘靠在墙边，笑了笑，“公主这是想微服私访啊。等公主从熹微宫里出来了，奴才一定让公主出宫去游山玩水一番。”

    彼时，他们还没有想过，究竟这是去哪里游山玩水的事儿，还是你我在一起的事儿。只是自打相识，还未曾分开过这么久的日子，又这样明明在一个宫里，却见不着面，还时刻担心着。于是才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无意识地说出了这些话来。

    “今日龚太医来了，他的意思是，非民间偏方这条路子不能救福康。皇上那头，依然是不松口吗？”鹿双歇久了，坐直身子问道。

    “福康公主刚病了那阵子，皇上还上心些，如今……俨然没了那时的关心。起初还有机会向皇上说道说道去民间要方子的事儿，现在，却是越来越不能开口了。”

    冠厘叹了一口气，如实地答道。他多少有些愧疚，鹿双以身犯险，深入虎穴，自己在外面却使不上力。

    鹿双也不多责怪，她了解冠厘，况且打从一开始，冠厘便将其中的厉害轻重给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有人愿意冒皇上的大不韪，去民间替福康公主求药。

    非是不能救，而是不敢救。

    两人隔着墙，又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冠厘知道鹿双三更还要起夜，便催着鹿双回去休息。

    聊了一晚上，心中的抑郁也好了许多，鹿双回到屋里躺下，想趁着起夜之前，赶紧踏实睡上一会儿。迷迷糊糊烫了两刻钟的时间，便被冻醒了，只觉得浑身发冷，身子骨没有力气。她抬眼看了看窗户，明明关得紧紧的，却怎么觉得阵阵夜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灌呢。

    强迫自己再闭眼安心睡去，可胸中的难受像海浪似的，层层叠叠地涌上来。鹿双终于受不住，从榻上坐了起来，往日里她起夜都是能不惊动宫女就不惊动的，今夜只觉得身子上太难受了，便开口想要唤个人进来。

    “来……来人……”

    刚一开口，便把自己也吓着了。声音怎么嘶哑成这样，胸口也觉得喘不上气来，故而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来。

    鹿双心中一惊，似有个响雷在头顶炸响。她甩甩脑袋，想将这个可怖的想法抛之脑后。鹿双用双手吃力地将自己撑坐起来，勉强抬过双腿，想站起身来。不料双脚刚一触地，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脚上也没有一丝力气，砰地一声，便摔倒在了地上。

    屋外的宫女终于听到了动静，扣了扣门，急切地问道：“公主？公主有事吗？奴婢进来了？”

    鹿双用尽全部力气吼了一声：“别进来，谁都别进来！”

    外头的宫女俨然乱成了一锅粥，带着哭腔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鹿双扶着桌案，勉强站了起来，她借着月光，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只见里面的人理安色铁青，嘴唇发白，大颗的冷汗从额头里冒出来。

    “去药房，照着福康的方子煎一副药来。煎完也别送进来，就放在门口，然后走开。”鹿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完这句话，便倒在桌边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