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金秋十一月,中断了一年的大鹿秋祈重新启动。因着是英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秋祈,不论是阵仗和礼数,都相较以往更盛了许多。
从早至晚,拜天,拜地,拜风,拜雨,拜日,拜月。千人诵经,彻夜香火。如此反复,要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算把所有的礼数都走完。
英帝带着一千名僧人跪在无尚殿中诵经。鹿双跪在英帝身后,双手合十,虽然膝盖早就磨出了血泡,但也不敢造次,只乖巧地低头诵经。鹿双本是无心念经的,但置身于这样一个神圣的环境中,加之不由地想起自己至死未再谋面的父亲,渐渐地也把这经念入了神。
这种场合下,冠厘虽是无双宫的人,但必然是伺候在英帝左右的。为了不污秽了佛门,像他这样的一干太监、宫女,是没有资格参与诵经的。只是站在不起眼的脚落,随时看着主子有什么吩咐,便去置办。那些个妃子连同大臣和亲眷,时不时有要喝水的,要出恭的,身子弱的有坚持不住晕了过去的,一天天的,奴才们也没有歇着的时候。
冠厘往人群中瞥了一眼,只见明黄色的经幡随着窜进殿堂的微风翻飞在那一抹粉色的周身,缕缕香烟熏得整个大殿烟雾缭绕的,小人儿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头,嘴里念念有词。冠厘不由自主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来。
政变那晚的一幕幕像梦境一样闪现,虽然未曾见着,可夜夜纠缠自己的噩梦还是一遍遍上演着父王被乱刀砍死的样子。耳边的诵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鹿双瞬地睁开双眼,便撞进了冠厘那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眸中。两双眼睛只撞了那么一下,冠厘便觉出不对来,瞬时收起了眼中的笑意,转而变成了询问和关切。鹿双愣了一下,很快滴躲开了冠厘的眼神,继续低头诵经。
冠厘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却因着场合不敢表露出来,继续躬下腰,低眉顺目地伺候在旁。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踏实。
完成了一天的诵经和拜礼,已经是深夜了。冠厘打点完各处,最后才回到鹿双的房间。绿萝正小心翼翼地给鹿双的膝盖上药。冠厘看了眼伤处,皱起了眉头。
“小栗子,去我房里把玉梨膏拿来。”冠厘回头吩咐着,接过绿萝手中的药膏,冲绿萝挥了挥手,将两人打发了。
榻上的小人穿着纯白的纱裙,露出嫩藕似的两截小腿,膝盖肿得不像样。
“奴才先给公主上着,等玉梨膏来了,再仔细抹一层,效果极佳。”冠厘拿无名指在药膏里沾了沾,轻柔地在鹿双的膝盖上打起了圈圈,一边抹一边往上吹气。
“凉。”鹿双闷声抱怨道。
“凉了才能活血化瘀,公主且忍耐一下,明日里还有最后一程,今儿要是不先处理一下,明日还怎么跪。”冠厘好声好气地哄着。
“平日里见你们总是动不动就下跪,莫非膝盖是铁打的不成?”鹿双低头看了眼埋在自己身前的冠厘。
“公主懂得疼人,知道心疼奴才们。”冠厘笑了一下,“奴才们打小就这样,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公主不必多忧。”
鹿双撇了撇嘴,“我要是当皇帝,决不让底下的人跪来跪去的……”
话音未落,就让冠厘捂住了嘴,“公主大意了,无双殿尚且不安全,更何况在这山上,小心隔墙有耳。”
鹿双讪笑了一下,“我只在你跟前说说,怕什么。”说着在榻上站了起来,也不让冠厘抹药了。
小栗子带着玉梨膏进来,在冠厘的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只见冠厘眉头一皱,微微变了变脸色。
“小栗子,给公主上玉梨膏。”说罢,给鹿双作了一个揖,“玉贵妃那头,肚子有些不舒服,为保齐全,奴才得过去一趟。”
鹿双一听到玉贵妃,心里头就不舒坦。她往榻上一坐,也不理会冠厘,只示意小栗子给自己上药,不再看冠厘一眼,
冠厘见状,无奈地笑了笑,便匆匆离去了。
玉贵妃那头,许是白日里跪了太久,入了夜觉出肚子不舒服来。因为怀着身孕,不敢麻痹大意,赶紧请了随行的太医过来把脉,惊动了英帝也来了。
如玉半倚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臣妾已经很注意了,今日只跟着诵了两个时辰的经,也不知是不是肚子里这位太金贵了,竟然发起了脾气,闹得臣妾又疼又酸。”
英帝听了,从心底里生出心疼来。一边搂过如玉,一边安慰道:“是朕大意了,你身子越来越重,本不该强求你跟着这些礼数来。若是有个闪失,朕定然后悔莫及。秋祈还有一天,朕先让人送你回宫,安心养胎。”
如玉抹了把眼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强装的笑意。“没事的皇上,这个孩子是双儿求来的,只要双儿心诚,佛祖怎么会不照拂我们母子。”
冠厘一进来,便听到这么一句,心瞬间往下一沉。他算是明白了玉贵妃打的什么主意。英帝无所察觉,见冠厘进来了,一招手把他叫到眼前。
“朕不打算让如玉留在山上了。天一亮,由你亲自护送玉贵妃回宫好生照看。明白了吗?”
“奴才领旨。”冠厘急忙跪在地上回话。
冠厘走后,鹿双翻来覆去,也没有睡踏实。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间,看着一个人影进了屋。
影影绰绰,来的人掀开床纱,跪到床头,拿手给鹿双掖了掖被子。鹿双睁开眼,半梦半醒地叫了声:“冠厘?”
黑暗中,冠厘应了一声。
“你怎么还不睡?可是出什么事情了?”鹿双坐起身子,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只见冠厘已经收拾了随身的包袱,换好了玄鸟曳撒,正半跪在自己的床头,像是来告别的。
“玉贵妃要提前回宫,皇上让奴才护送,奴才得提前回宫了。要紧的事情都已经交代过绿萝和小栗子了,既然公主醒了,奴才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夜色中,冠厘的声音低低的,怕把鹿双彻底吵醒了不好入睡。
“皇伯母又怎么了,又不是身边没人,怎的又要你回去伺候?”鹿双虽然脑子还有些懵,但多少还是有些吃味。
“奴才回头再跟公主细说,冠厘来是想嘱咐公主,明日秋祈最后一天,末了公主一定要毛遂自荐,留在山上继续为玉贵妃祈福,直到玉贵妃诞下龙子。公主明白吗?”
听了这话,鹿双一下子直起身来。“怎的你要提前回宫,又不让我回去。你明知我最讨厌留在山上,还以为今年能逃过一劫呢。”鹿双嘟囔着小嘴,一脸的不满。
“此时留在山上,才是最安全的。辉映方丈那边奴才也打过招呼了,明日里你只需得提出留在山上祈福的要求,旁的辉映都会办妥。”冠厘哄道。
“宫里头呢,宫里头安全吗?你不是要回去?”鹿双虽然参不透其中的要义,但看冠厘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有些忧心忡忡了。
“宫里头的一切交给奴才,奴才定叫她翻不起什么风浪。”冠厘笑了笑。
鹿双看了看冠厘,只觉得满心委屈。虽然是自个儿的贴身奴才,可怎么像是人人都要来抢似的。两年了,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还不如在外头的多。对什么事儿,都比对自己上心。
“玉贵妃临产,闹得整个皇宫鸡飞狗跳,连你也要搭进去。明儿我就跟皇伯父说一声,还是把你调走吧,人在心也不在。”
说着,鹿双翻身往里睡下,不再理会冠厘。冠厘跪在床边,苦笑了一下。
“公主千万记得奴才的话,奴才先走了。”
鹿双咬着被角没搭理。冠厘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天快亮了才起身离去。